均臣乘车至姨母家,到了姨母家,他们已经吃了饭。佑臣自那天见母亲一面后,果真仍无去过,母亲似很失望。又见其殊忧愁,此愁当然发于泉的事。泉仍赋闲,故殊难过,均臣虽劝也没用。今晚说话太多,大家都说均臣是“无药大炮”,这倒很对,可是常常没有药,却常常会叫起他们的药意来。均臣想,母亲对他一定也失望,以为淞鸿进账这样好,而他竟这样不出息。母亲又开始对均臣发泄对父亲的不满,她总厌父亲太窄心,说:“他白吃,他不做事,每日乱吃烟,你有钱带给他吗?”这些话真使均臣难分辨。父亲要吃饭难道禁止他吗?去饿着他吗?抑是他该去惩罚父亲一顿顿?每次均臣想反抗一下,母亲就不高兴,就悲伤。他知道是她将他们抚养成人,除以“孝”报以外,更有何说?若论父亲,也够给他吃苦了,又没有谁去同情他,就是他的儿子也不会同他一条路。这该叫人家如何是好呢?春天初到家,就是为了这事,母亲骂得均臣痛哭一次。均臣想:这又何苦呢?我仍旧是你们的小孩子,不是成人,不是以“当家”自恃的人。何必这样虐待我?老实说,在近年我算自由些了,以前不是很苦吗?父母的爱真的是伟大吗?这次回家,两方都是宣传式的话。母亲为什么要将我看作成人呢?我仍是小孩呀!几年来母子之间已竖起了这样的高墙。
沉默一阵,均臣又与姨母和阿苹等闲话,话多不免又忘形,又忘前耻,又不知怎的问姨母“刘廷章开什么铁厂?”因为均臣以前听见她说过,可是就在这里出了毛病。姨母厉声地说:“十三点!谁同你说过?说话无止境,三话四话我对你说过?”均臣立刻十分不快道:“上星期不是你说的吗?”这样姨母更怒了:“啥人对你讲过?自家像十三点,直心直相,讲出算账。十三点一样…”均臣真怒不可抑,这种无头冤也会去受之一身?他立刻光了火,马上也要厉声回答,这时阿苹说:“他什么店都可开的。”均臣接着说:“那末多多拍拍马屁吧!”阿苹说:“当然啰!送点给他吃吃。”均臣说:“我连屎都不给他吃!”这当然含了十分怒气。姨母那时又爆发,真是乖乖,刚刚很好不知怎的竟会惹起她这样的怒火?真使均臣摸不着头。姨母说:“说话也要买些关子,乱话一抛,什么屎不屎?给刘廷章听到怎样呢?”均臣说:“他怎能听见呢?你要传话去,传给他听吧!若要说话当心我不知道吗?”声响相当重,简直想决裂。均臣母亲在旁当然很难过,她并不责均臣,只劝了几句,谈别的话。均臣又乘机狠狠地讽几句:“我也要发财了,免得被人看轻。没有钱,什么都说不响!”姨母一声不响,阿苹脸色像青的。
十时又发空袭警报了,淞鸿像小老头般来督促。均臣与他不谈一句话,只是自说自话地说笑。淞鸿的一举一动姨母都有谄媚之说笑,那些妹妹也唯命是听的。记得从前未赚钱时,哪位妹妹会这样对他?无钱,无论兄弟无论父母只有金钱才能格外地爱你!
出来时,均臣对阿苹说:“阿苹,谢谢你关关门。”阿苹响也不响一声,均臣只好知趣地独自出来。走在路上,均臣心里念叨:自己年已快廿岁了,胡子也有了,可是仍受人奚落,受人气指颐使,可任意被人骂一顿,姨母极憎恨我,为的是无钱,淞鸿不与我说话为的也是钱。想到这里,不觉悲从中来。他又不能解决母亲的艰难,生活的压迫,他是懒看,不然倒还可说与心无惭啊!据说泉已于今日携姨母给的四千元钱赴锡作单帮,姨母也许在这儿地方光火吧。均臣梦想着最好与他们痛苦地决裂,免得不自由,像他们属下奴隶一般。但想着母亲对自己可能已失去了爱,倘自己若死去了,她也不会怎样悲伤,于是一整夜的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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