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三之后,之后音仪就再不去阅览室了。
她和汇南说好,他们不再在学校单独见面,集中精力复习,准备高考。
音仪小心翼翼地收藏着她幸福的秘密。她不能让自己热烈的情感毁坏他们的前程, 她必须克制自己,终有一天, 她和汇南双双实现他们的梦想,成为人中骄子。 她每天幻想着那一时刻,内心充满甜蜜,就觉得一切忍耐和牺牲都值得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音仪平时成绩都是班上前几名,父母并不担心。音仪放学后在教室里自习,累了,就和班上女生出去打羽毛球。
这一天音仪在学校自习完回家。 十月里天高云淡,秋风冷瑟,地上的落叶时时被风卷起,哗啦啦地在地上跑。
音仪走在路上, 忽然听见传来一阵嘎嘎鸟叫声。她回头一看,身后一群黑色的鸟尘沙般从日渐光秃的树枝间旋起,升向天空,又列成一字飞去。
音仪忽然有些惊粟,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人影从柳树后闪过,拐进了另一条街。她定定神,但见四周还是车来人往,一切跟往常一样。她鬼使神差地跑到那个拐弯,张望过去,却只看见一个卖冰糕的老太太守着一个蓝色的冰糕箱。
她的心头总有些莫名的不安。但等她到了家,被妈妈招呼着吃了晚饭,就把先前的事情忘掉了。
第二天全家吃过晚饭,爸爸坐下看电视的新闻联播,妈妈去厨房洗碗。 音仪帮妈妈把碗筷捡到厨房,正准备下楼,就有人咚咚地敲门。
音仪打开门,却是石叔。他本来清爽的脸上好像添了很多皱褶,眼睛布满血丝,显得疲倦不堪。他好像被屋里泻出来的明亮光线晃了一下, 见了音仪只问:你爸妈在家吗?
爸爸妈妈闻声,急忙请他进来。石叔却只往前迈一步,就又站住不动了。
老梁,茹波,晓东没来你这儿吧?
爸爸妈妈一脸诧异,说:没有啊。这孩子都好久没来过了。他怎么啦?
唉!石叔立即叹了口气。
他跟我家那口子又吵了一架,留了纸条,说要离家,去南方打工。我思他是不是闹脾气,跑到谁家去了。他要是没来,我就不打扰了。说着,他就要走。
妈妈不放心,还问:什么时候走的?要不要我们都出去找找?
昨天傍晚走的不必找了,他走就让他走好了。说完,石叔就离开了。
石叔走后,爸爸妈妈一阵唏嘘, 又说起假如王姨当初不出事,石家一家人就也该和和乐乐的,决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可怜两个没了妈妈的孩子了。
音仪心里也沉甸甸的。她忽然想起晓东曾说的一句话。
那个家,早就不是我的了。
我说不准哪天也去哪了。
当时自己虽也替他难过,但事后就把他全然忘掉了。她的心已经为汇南一个人填满,再也没有地方容纳对别人的些许思念。
想着想着,她就记起晓东给她的一只英雄牌钢笔。她打开那个抽屉,终于在一叠叠衣服底下,找到了它。
当时她只想把它丢在一边,连打开看都没看。此刻她终于打开了那个盒子,看到一只滚圆的深棕红色钢笔。
她拿出那只钢笔,却发现底下还压着一张折起来的小纸条。
她诧异地将它打开, 上面写着:不管我在哪儿,我都爱你。
她的脑子轰地一下, 血液往头上冲。他爱她?他怎么会写下这样一个字?她和汇南,都不敢提的那个沉甸甸赤裸裸的灼烧人心的爱。
那个爱象太阳的风暴,一下子喷出来,烧痛了她的眼,她的心。我都爱你那几个字,象爬动着的毒蜘蛛,射出毒液,慢慢麻痹了她的腑脏。
她不爱他,从来没想过爱他,至今也不爱他。他应该明白,一定明白,所以没有强求,没有期待回应。他一个没出息的人,却不知怎么就牵动了她致命的一部分,动物的一部份,没有思考没有文化的一部分,不被认知没有意识的一部分。
昨天那些扑楞楞飞起的鸟,是不是被跟她默默告别的晓东惊起。
晓东酥痒痒的气息又飘入她的鼻歙。
音仪握着那只笔,哭了。
晓东走了之后,音仪再没见过他。
听说晓东原来上班的那个厂子来了人,到石叔家询问过。但晓东的天地就那么大,即使被他猛然戳了个大窟窿,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很快就愈了。街上照样车水马龙,早先替他着急的那几个人,也把他忘记了。他象粒尘砂,等一切都消停了,就飘落下来,沉到惦记过他的人们的记忆深处。
音仪也郁郁寡欢了些日子,虽然他从来不是一个有特殊意义的人。但下意识里,他就像家楼前那座烟囱,象是家的记忆的延伸,是音仪植物神经的一部分。她不想念他,只用意识后的意识感觉过他。他的突然消失却也留下个洞,那个洞先是出现潜意识里,现在因为那个纸条的出现,出现在下意识里,然后彼此连成空洞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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