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象村回来后,音仪就病倒了。她脑袋昏沉,浑身发烫,什么也吃不下。汇南的影子总是出现在她半睡半醒的意识中,他还在她的身边,忽站忽坐,音容笑貌栩栩如生。他一会儿微笑着,凝视着,挽着她的手,说着情话,温存地拥抱着她,一会儿又一声不响地闷头朝远处走去, 留下她失望而又困惑不解。等她完全醒来,望望家里的一切,恍然间万念俱灰,生趣了无,活着,原来如此孤寂冰冷。
妈妈把清火解毒牛黄丸捻成细细的小颗粒,又添了退烧止痛药片,给她准备好,看着她吃下。她坐在音仪的床边,无比疼爱地抚摸着她的脸。音仪觉得自己又成了从前那个没长大的依赖着妈妈的孩子,恍惚间,时间一直就停止在那个时刻,发生的令人心碎的一切就是一场长长的恶梦。
等她终于退了烧,妈妈还是不放心,想留音仪在家多休息几天,就托人带信给镇西大学替音仪请了假。
音仪本来没有了生存的念头,眼看着就要陷入漫无边际的无意识沼泽,但生命本身的力量,青春的力量,还是象大火烧过的野草被空气里微薄的水滴滋润,唤醒,一点点地把她从沉沦的边缘拉回。她开始好转起来,但过些天,她又开始恶心,呕吐。
妈妈脸色变得苍白, 坚持带音仪去医院检查。老中医切了脉,让她做了尿样检测,结果证实,音仪怀孕了。
到了家,妈妈又气又悲,眼睛盯着音仪,嘴唇发着抖。
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我跟你说过的话,说过多少遍,都成了耳边风!你以后,还怎么做人,怎么嫁人!妈妈咬着牙说着,眼圈红了。
音仪不看妈妈,她的眼泪也好像已经流干了,呆呆地望着家里的墙。她记得小时候读到一个故事,一个功夫深厚的道士可以随意穿墙而过。她如果也能如此,她就穿墙而飞,她就是空灵的,自由的,不会象现在这样被生死的痛苦五花大绑。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就不能要呢?她自言自语,喃喃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要?要这个孩子吗?你疯了吗?! 妈妈一改温和慈祥的面孔,象走近了世界末日,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冲着音仪喊。
音仪眼睛有些潮湿,一言未发。她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费力地想象着里面酝酿着的生命的形状,脑子却一片空白。 但不论怎样,她的身体里终于保留了汇南生命的一部分,他们的爱情也竟然开花结果,她的心头飘漾过一丝孤寂的柔情。
你, 你一个姑娘家,你还要不要名声?!你要被人瞧不起,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吗?你还要不要毕业,要不要前途了?!你想一辈子,就这样给毁了吗?! 不能一错再错了,别再胡思乱想了,事到如今,只能把它做掉。 妈妈斩钉截铁地说。
眼眶里慢慢垒起的眼泪终于变成大大的一滴,顺着脸颊滑到鼻子尖儿上,凉凉的,甚至粘糊糊的。 音仪没理会它。隐约间汇南温热的体息象奇异的气味从四面浓集而来, 笼盖着她。她感觉着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抓到。妈妈的绝望好像隔着这层雾气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似近而远,不太真实。 音仪仍含着眼泪,却微微一笑。
妈妈眼泪哗哗而下,抱住音仪的头,哭出了声。
几个星期后,妈妈带音仪去了医院。胎儿取出的一瞬间,她撕心裂肺地疼痛。她瞥了一眼护士端着的那个盘子,只觉得里面的一团东西那么小,那么微不足道,之后,就浑身瘫软,什么力气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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