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吴庄
高芸香
一
陆文景和吴长红在街心的井栏边分手时,早已夜深人静。可她心中仍萦绕着纷繁的情感的牵挂,不忍分别。两人谈心的次数越多,也越不满足。酷爱文学作品《青春之歌》、《草原烽火》、《创业史》的陆文景,总是渴望听些甜软的滋养心田的话语。渴望得到恋人的欣赏和夸赞。然而民兵连长吴长红对她谈的却往往是国家的前途呀、村里阶级斗争的形势呀、青年突击队的垦荒任务呀,尽是些与他(她)俩的恋情不沾边儿的话题。于是陆文景便嘟了嘴扯着吴长红的衣襟不肯撒手。并且,就象顽童一般用吴长红送给她的火药子绕着他身前身后地摆。摇下一圈儿火星和满鼻的艾蒿香味。
当心!村巷里有柴禾!吴长红警告陆文景道。夜风吹来,把一溜火星送得很远。陆文景的视线被火星引到了天际银河系中,心思悠远得很。是一个寒噤把她拽回了现实,她情不自禁把身上的白布小褂儿往紧裹一裹,。随口道:一张嘴就是严重警告!
想听什么?吴长红笑了。
你,你到底喜欢人家什么?陆文景娇嗔道。
四年前,我二哥送我去县城验兵,恰巧你和几个女生去县一中上学,路过滹沱河时,河水滚滚滔滔,你相跟的那几个女生,包括陆慧慧都犹犹疑疑,东张西望,希望有渡河的来背。你却果断地高卷了裤脚,号召她们一起下水。我二哥当时就望着你的背影说:那是个好苗苗。吴长红认真地描述埋藏在心灵深处的美好记忆。当时,望着你那奋力划动波涛的双腿,我心里就扑楞楞的,压不住满心的喜欢。
去去。这件事你都说过好几次了!陆文景扭着又粗又黑的短刷子小辫儿,别转了身说。尽管长红的表白已经象春风吹鼓了欢爱的风帆,热恋的姑娘还觉得欠缺。陆文景在街上写黑板报,有文化的老先生都夸她字写得好;陆文景在舞台上演李铁梅阿庆嫂,大姑娘小媳妇都夸她的扮相,真是赛过县剧团的a角了;邻村的驻军里来了医疗队,培训青年人学针灸,陆文景学得最快;春节时家家户户革命化,街门上贴大红的忠字,窗户上贴领袖像、东方红太阳升,哪儿来的纸样子?都是陆文景的临摹和创造。除了勇敢,陆文景的专长和优点多着呢!吴长红怎么就不会讲心灵手巧、文武双全、秀外慧中、无师自通这些女娃们爱听的好词儿呢!你当过兵的人,握惯了钢枪,不会亲吻,不会抚摸,不会在动作上表达感情,难道就不会用一句柔软的话来暖暖人心?说不出口也罢,你写呀。更可笑的是陆文景曾示意他给她写一封求爱的短信,吴长红竟然写了这么几个大字:下定决心,早日完婚!
陆文景看罢又笑又气,就不加思回复道:
抓革命,促生产。咱俩的婚事再拖几年!
陆文景本来是气话,想激一激他,让他着急,让他失态。谁知这吴长红倒当了真,再不提早日完婚的话了。
木头人!陆文景在心里埋怨道。
这时,吴长红看见陆文景手里的火药子暗淡无光,就举到自己唇边替她吹。火星一乍一乍地映出他英武的脸。陆文景在暗夜里打量着吴长红硕长的身躯,心湖又荡起一圈圈涟漪般的轻柔和感动。这火药子是吴长红精选了南坡的革命蒿(这革命蒿是吴长红的二哥吴长方给艾蒿起的别名,因为它对蚊虫杀伤力强。吴长红的二哥在四清运动后就接任了村支书,现在又改称革委任,在村里一言九鼎。所以他叫革命蒿,大家便跟着叫。),忙中偷闲割下辫好并晾干,送给她暗夜中照明和防蚊子侵袭的。于是,夏夜的每一次约会,他(她)俩的漫步和谈心总是伴随着火星的别泼声响和革命蒿的幽香。这火星的闪烁便是爱情的照耀,这香烟的悠长飘袅便是爱情的缠绕了。各人的爱有各人的表现形式,面对的是梁生宝,你不可能得到卢嘉川式的关爱!陆文景本来是吴庄第一个聪慧敏感、玲珑剔透的水晶人儿,自然会感悟爱情的细节。细节虽小,但一滴水可以折射出太阳的光辉。知道他爱自己铁心铁意也就够了,又何必照着书本上的完人标准去苛求呢?陆文景常常陷入空落无依的不满足和责备自己过分苛刻的矛盾中。
这对恋人从小学到高小都是同校的同学。吴长红比陆文景大两岁,高两个年级。但因为男的身板儿英武,女的灵巧秀气,都被吸收到校文艺演出队里。小时候一起打腰鼓,男一行女一行,二列纵队;男女两两相对,吴长红总是对着陆文景。吴长红的头上包块白毛巾,陆文景的腰里吊个红腰鼓。吴长红双手握铜镲,陆文景手里拿鼓槌。只要带队的老师喊预备起!,吴长红和陆文景便咚咚嚓、咚咚嚓,拍打得有情有致。俩个妙龄男女,你看我,我看你,眼角眉梢都是喜悦。步调的一致、韵律的和谐、男女穿插时的呼应,常叫老师选为楷模,给大家作示范。五九年全国上下除四害时,他(她)俩又同台演过兄妹灭蝇。六三年在学雷锋活动中两人又都当过红旗手。男女彼此的钦慕其实在孩提时代就产生,只是当时所受的教育让他(她)们把这种相爱相悦视为罪过,因此,从初涉情爱后他(她)俩所展示于外人的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十分地疏远。但是,只要遥遥地一望,脚底下一怔,满世界都是他(她)的人。俩人就这么牵一牵视线,无端会心慌害怕,却愉快一整天。男欢女悦不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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