衫留下底下的白衫,脱下老汉的青色夹裤留下里边套着的单裤,把自己的衣裤脱下
来揉成一圪塔塞到麦地里,再把老汉的蓝衫青裤穿起来,把短枪掖进裤腰,一下子
变成他在渭北熬活时的长工装束了。临走时,他从腰里摸出一块银元,塞进老汉僵
硬的手心就匆匆走掉了。
涉过一条河沟时,黑娃tuō_guāng衣裤洗刷了凝结在身上的血痕,晌午时分走进一个
叫做候家铺的村子,问到一户正在场上碾大麦的人家雇不雇工,主人留下他顺手把
一把木杈交给他翻搅碾过的大麦秆子,午饭算是有着落了。他和主人刚刚端起麻食
饭碗,两个背着枪的士兵从大门走进来,追问黑娃的来路,而且一口咬定他是暴乱
的逃亡分子。黑娃装作傻愣贝崩的神气说:”老总你的话我连听都听不懂。我屋里
青黄不接出来混口饭吃倒惹下麻达了”你们不信我也没法,我跟你们走,那也得叫
吃一碗麻食,我干了一晌活饿得……”主人是个厚道人也说起情来:“二位老总就
让小伙吃一碗饭,反正他又跑不了嘛!”那当儿黑娃一只手端着自己的碗另一手端
起主人搁在桌子上的碗,准确无误地把两碗刚出锅的热烫麻食扣到两个老总脸上,
转身从后门逃走了,出后门的时候他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和害怕。
天老黑时黑娃走进秦岭峪口浅山的一个镇子,十数家人家全都关死了店门,只
有两家小栈门板虚淹,门上方吊着一个油纸糊的灯笼。黑娃在镇子上溜了一遭踏查
了进山出山的路径,就走进一家小栈,青石垒的柜台上铺着一块黑色光亮的生漆漆
过的木板,柜台里头有幽微的烧酒的香气儿。一个佝偻着腰的瘦老汉问他吃哩还是
住哩?黑娃说想吃也想住。佝偻老汉说你先住下再消停吃,随之领他走进里间,一
排大炕,炕洞里的火呼呼啦啦燃烧着,屋里一股很浓的松烟气味。炕上坐着躺着的
几个人,全是山民们烟熏火燎得乌秋秋的脸。佝偻栈主向他介绍有野猪肉獾肉野鸡
肉,征询他的意愿要吃碗子还是吃大块子。黑娃问啥叫碗子啥又叫块子,才得知下
一块蘸盐面吃叫块子,烩了汤的叫碗子。黑娃又饥又渴自然要了碗子,一只大如小
盆的粗瓷碗里盛着满满一碗野猪肉,其实不过四五块,筷子挟不起来就动手抓起来
撕咬,又吃了四个在炕洞里烤得焦黄酥脆的黄包谷馍,便觉得浑身困惫不堪躺到在
炕上,佝偻店主赶过来说:“客官付了账再睡,臭行道的臭礼行。”黑娃摸了摸没
有零钱就交给他一枚银元。夜半时分,黑娃醒过来时已被捆死了手脚,听见有人在
黑间里说:“客官甭惊,我认得你。你去年到咱寨上叫咱改号换旗你记得不?”
“兄弟你演了一出‘二进宫’。”土匪头子说。黑娃被放开手脚解去蒙在眼
上的裤子,强烈的灯光耀得他睁不开眼睛。土匪头子说:“亏得我没跟你挂上共产
党的牌号,要不咱俩而今都没有个落脚之地了。”黑娃这时才看清上匪头子的脸,
比一年前没有多大变化。去年鹿兆鹏差他来这山寨企图说服这股土匪转成共产党游
击队失败了,现在自己流落到此,自然心境全非了。他站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咧
了咧嘴角说不出话。土匪头子说:“兄弟你放心住下,没人敢碰你一指头。你好好
吃好好睡先把伤养好,要革命了你下山再去革命,革命成功了穷人坐天下了我也就
下山务农去呀!革命成不了功你遇难了就往老哥这儿来,路你也熟了喀!”土匪头
子唤人来给黑娃肩头的伤口敷了药面,就摆了几碗菜和一坛酒。黑娃喝得脸红耳赤
,伏在桌边放声大哭起来。他痛痛快快哭了几声,猛地站起来嘲笑说:“堂堂白鹿
村出下我一个土匪罗!”
上匪头子拔刀在手上刺出血滴人酒碗里,黑娃接过刀也割破中指,俩人喝了
血酒,又在香案前焚香叩拜,黑娃抬头一看香案后的崖壁上画着一只涂成白色的狼
。拜叩完毕,黑娃说:“白鹿原没见出个白鹿,倒是真个出了个白狼,、土匪头子
喝道:“拿宝罐子来。”有人立即送上一只半大的青釉瓷罐,土匪头子把罐儿翻过
来,倒出两朵一模一样的木刻黑白牡丹花,要黑娃用手摸出一个来。黑娃问其用意
,上匪头子说:“你先摸了再说。”黑娃伸手到瓷罐子里随例拈出一朵来,正是白
的。土匪头子笑道:“兄弟有福。”接着告诉,山寨里养着两朵牡丹,由弟兄们抓
闸儿平等享用。这个白牡丹用重金从城里开园寺买来的人是绝了。那个黑牡丹的来
历向一切人保密而且不许打听,只管享用就是了。黑娃皱皱眉头嘴里罗罗嗦嗦说自
己还不习惯弄这号事。土匪头子笑着大声说:“兄弟呀,土匪就是土匪,土匪就享
这号福,想享旁的啥福享不上。你顾虑啥哩?”
黑娃和白牡丹睡了,后来也和黑牡丹睡了;白牡丹白得好看,黑牡丹黑得漂亮
。肩伤掉痴以后黑娃参与了第一次抢劫活动。他手脚利索抢法特好脾气随伙儿,三
五次抢劫后就深得弟兄们拥戴,土匪头子给他加冕为二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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