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我,我都不在乎,你拿啥方子整我死,我还不在乎,不管淹死吊死,摔死烧死
辗死,不过就是一死嘛!死了我就好了,我非得抻着你去找阎王评理,看看谁上刀
山下油锅,谁折腾谁吧!我活着不容你进祠堂,我死了还是容不下你这妖精。不管
阳世不管阴世,有我没你,有你没我,你有啥鬼花样全使出来,我等着。”鹿三咧
着嘴吊着眼:“我要把鹿三村白鹿帮的老老少少损坏死干净,独独留下你和你三哥
受罪……”鹿三刚说到这儿,突然尖叫起来:“呜呀不得子了!你滑头,你请法官
来了,天罗地网使上了,我上当了……”鹿三从高上跳下来朝门口扑去,又从门口
折回来朝窗口扑去,再从窗口折回来潜入马圈里;红马暴躁地踢踏起来,鹿三又钻
到黄牛肚子底下缩成一团。
一个头裹红绸的人像一股旋风卷进屋来,白嘉轩看见法官左手拿一只黄布蒙着
的小罗筛,右手执一根布满圪节的红色短棒,站在刀号中央四处瞅瞄。法官又瘦又
矮,黄脸,右耳前有一颗黑痣,黑痣上长出一撮长长的黑须,人称一撮毛先生。一
撮毛先生从牛肚子底下拉出鹿三,照着嘴吹了三口气,鹿三睁开迷迷瞪瞪的眼睛问:
“你是谁?你跑到我的马号来做啥?”一撮毛轻捷如鼠,蹿上炕来又跃进圈里,口
中咕哝哝念着咒词,直弄得满头大汗,最后在鹿三给牲畜搅拌草料的砖窖里扑下身
去,从小罗筛下拿出一只瓷罐,蒙在罐口的红布嘣嘣嘣直响,像是一只老鼠往外冲。
法官说:“添半锅水,烧黄焙干。”众人看着那个瓷罐全吓白了脸。白嘉轩摸出五
个硬洋塞到一撮毛先生手里,正张罗要叫人做饭,一撮毛摇摇头指指天色就走了,
害怕鸡叫。
两天里相安无事,鹿三恢复了原先稳诚持重的样子,拉牛饮水推土垫圈绞着辘
轳把吊水,只是眼神有点痴呆。白嘉轩心想,经过了这一番折腾,脑子肯定要受点
亏,过一段自己就好了,响午饭后,白嘉轩照旧在炕上午歇,鹿三甩着双手轻盈地
走进来站在炕下脚地上,乜斜着眼说:“族长呀,你睡得好自在!”白嘉轩一骨碌
翻起身来,瞧着鹿三的神气不觉一愣。鹿三洋洋自得地说:“你再去叫法官,我再
也不会上当了。”白嘉轩气得捞起拐杖,鹿三却扭着腰肢出了门,在院子里挑战:
“从今往后你准备当狗当猪!”
白嘉轩拄着拐杖又到牛蹄窝找到那个长着一张男人脸孔的女人,那女人摆摆长
杆烟袋说:“那鬼看见你出门早溜了。”白嘉轩只好回家,果然看见鹿三正给牛槽
里添草,而且问他:“后晌没见你的面,你做啥去咧?”白嘉轩说他出门散心去了。
话音刚落,鹿三然把搅椿子一摔,又变出那个烧包女人的声音:“你叫法官去了,
还哄我?我一看见你出门就知道你进山找法官去呀!我给——躲咧!”白嘉轩拄着
拐杖气得直咬牙,转过身走了鹿三道追着喊着:“你去呀,你再去找法官呀!你栽
断腿跑上一百回也捉不住我了!”白嘉轩转过身,用拐村指着鹿三的鼻梁:“谁我
也不找了。我豁出来跟你战!”说罢回到院里,关了前门后门,挺着身子坐在石桌
旁一口连一口抿酒,一锅接一锅吸水烟。那根手杖倚靠在右胯上,夕阳从房檐退缩
到厦屋高高的屋脊上,很快就消失了,屋院里愈加清静。
白嘉轩关门闭户在屋里呆了一夜一天,一个惩治恶鬼的举措构思完成。又是傍
晚,西斜的残阳的红光又从夏屋屋檐往屋脊上隐退,他连着喝下几盅烧酒,鼻子里
忽然嗅到一股焚烧香蜡纸表的呛人的气味。他拉上拐杖,开了前门,循着香蜡的气
味走过村巷,到村庄东头的出口处,看见一派奇观:在黑娃和小娥曾经居住过的窑
院前的平场上和已经坍塌了窑洞的崖坡上,荒草野蒿之中现出一片香火世界,万千
支紫香青烟升腾,密集的蜡烛的火光在夕阳里闪耀,一堆堆黄表纸燃起的火焰骤起
骤灭。男人女人跪伏在蓬蒿中磕头作揖,走掉一批又拥来一批,川流不息。白嘉轩
吃一惊,想不到自己在屋里关了一天一夜,白鹿村的气候竟然发生了如此重大变化。
他拄着拐杖朝慢坡走去,佝偻着腰却昂扬着头,他与任何人也不打招呼,傲视着满
地的香火和跪伏在荒草中的男女,从窑院的平场到崖头上转了一圈,用拐杖打散了
一堆燃过的黑色纸灰,打落了正在燃烧的一撮紫香和两根红色蜡烛,然后把拐杖甩
到腰后,背抄着手走下慢坡来。跪伏在地的人看着他离去,没有谁和他打招呼说话。
白嘉轩回到屋里,有三个老汉紧随其后跟进院子,他们声明自己是众人推举出
来的头儿,负责向族长转告族人的一项要求。昨天后晌,小娥的鬼魂借着鹿三的嘴
公开了一个秘密,眼下浪漫在原上的瘟疫是她抬来的……于是有人在小娥的窑院里
跪下了,点燃了第一支蜡烛和第一炷紫香。半夜时间不到,就形成了一个大香火场
子,烧香叫拜者远不止白鹿村的男女,远远近近村庄里的人闻讯都赶来了。白嘉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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