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兔娃进了圈场,年轻人生气勃勃的架式谁见了都不能不感动,白嘉轩破例和孩
子们说了一句笑话:“今日个上阵的全是娃娃兵噢!”孝义和兔娃得到这句稀罕的
玩笑式奖励更加欢势,俩人很利索地装满一车粪又吆车趟出圈场了。白孝武感到父
亲此刻心情不错,便决定把晚间要说的事提前说出来,在拄着拐杖踱到粪堆跟前时,
他拄着镢头对他说:“爸,我想修填族谱。”白嘉轩显然正在专心察看厩粪沤窝熟
化的程度,没有料及儿子说出来这样重要的事,不由扬起脑袋瞅视儿子一眼,喉咙
里随之“嗯”了一声。白孝武解释说:“死了那么多人,该当把他们修填到族谱上,
过年时……”白嘉轩当即赞成:“好。”白孝武进一步阐释更深一层的用意:“做
这件事八成在稳定活着的人,两成才是祭奠死者。把死者安置到族谱上祭奠一下,
活人心里也就松泛了——村子里太栖惶了。”白嘉轩注视着儿子的眼睛点了点头,
补充说:“就是说到此为止。人死了上了族谱就为止了,活人思念死人也该到此为
止,不能夜夜天天无止的思念死人,再思念啥也不顶了,反倒误了时辰耽搁了行程
。” 白孝武很受鼓舞,这件事无疑做到了父亲心上,得到父亲赞许令他情绪高扬,
然后说出具体想法:“你得先跟子霖叔招呼一声,我是晚辈不好跟人家说这事。”
白嘉轩纠正说:“你去跟他说。这不是咱们家跟他家两家说这事,这是跟他说族里
的大事,他不能计较你的辈份儿。”白孝武接受了父亲的话更觉气壮,继续说出深
思熟虑的举措:“我想把这个仪式搞得隆重一点。好把众人的心口烘热,把村子里
栖栖惶惶的灰败气氛扫掉。白嘉轩把拐杖插进粪堆赞赏这种考虑:“行啊,你会想
事也会执事了!”
白孝武连着两个晚上到鹿子霖家去,都未能见着人,第三天晌午,索性走进鹿
子霖供职的保障所,看见鹿子霖正和田福贤低声说着话,从他们和他打招呼里有点
僵硬的神色和同样的僵硬的语气判断,俩人可能正在说着起码不想让第三人听到的
隐秘的事,他不在意的坐下之后就敞明来意。鹿子霖听了似乎有点丧气:“噢噢,
你说修填族谱这事,你跟你爸主持着办了就是了。”白孝武觉得受到轻视:“一天
开启神轴儿的大祭仪,你得到位呀?”鹿子霖毫无兴趣也缺乏热情,平淡地说:“
算了,我就不参加了,保障所近日事多。”白孝武也不再恳求就告别了,临出门时
谦虚地说:“我要是哪儿弄出差错惹下麻烦,你可得及时指教。”鹿子霖不在乎地
摆摆手送走孝武,转过身走回原来的椅子,不等坐下就对田福贤说:“白嘉轩这人
一天就爱弄这些事,而今把儿子也教会了,过来过去就是在祠堂里弄事!”田福贤
进一步借着鹿子霖嘲笑的口气加重嘲笑:“一族之长嘛,除了祠堂还能弄啥呢?他
知道祠堂外头的世事吗?这人”俩人随之继续被白孝武打断了谈话。
鹿子霖许久以来就陷入一种精神危机当中。县长在白鹿原被公开枪毙震撼了原
上的男女老少,包括田福贤都惊诧得大声慨叹:“我的天啊!怪道这原上的共匪剿
不净挖不断根,县长原来是个共匪头子嘛!”鹿子霖作为乡约参与了这场前所未有
的杀人组织工作,按县上的布置,把本保障所所辖各个村庄的男女,按照甲的组织
一律排列前往杀场,观看县保安队枪毙共匪县长的现场实景。杀场选择在白鹿镇南
面的小学校旁边,从东原西原南原北原各个村子集合到这里的人被严格限制在用白
灰划定的区限以内,白鹿仓的保丁们负责维持秩序。小学校周围的围墙下和大门口,
由县保安队的保丁们荷枪实弹监卫着,把那些企图窜到墙根下拉屎拉尿的村民赶吆
远离围墙。鹿子霖站在白鹿保障所辖属的村民的队列前头,清楚地看见了全过程:
两列全副武装的保丁们端着枪走出学校大门,押在中间被五花大梆着的穿中山装的
人就是郝县长:背脊上插着一个纸牌,两臂被两个保丁挟持着走了过来。全县的头
头脑脑包括各他的总乡约都坐在临时摆置的主席台上,岳维山坐在正中间。两列保
丁作扇形分开,郝县长被押到主席台下,他已经直不起筒子,脑袋低溜下去,双腿
弯着无法站立,全凭着两保丁从两边提夹着。鹿子霖最初从小学校门口瞥见郝县长
的一瞬间,眼前出现了一个幻觉,那被麻捆缚的人不是郝县长,而是儿子鹿兆鹏。
随后县保安队长和法院院长的讲话,他一概听不进去,岳维山最后讲话也是一个字
都听不进耳朵。鹿子霖的耳朵里呼呼呼刮着狂风,响成一片,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猜
估:郝县长站立不住究竟是吓软了,还是腿断了腰折了直不起筒子?说吓软了不见
脚颤抖,说被打残了又看不见伤势。最后执行枪决命令时,郝县长被跑动着的保丁
拖到了围墙根下,鹿子霖看见郝县长拖在地上的双腿有一只脚尖竟然朝后翘着,他
才弄明白双腿肯定打断了骨头。一排保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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