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太爷坟头放一串草炮的机运也不曾有过。老太爷的尸骨肯定早已化作泥土,他
的遗言却似窖藏的烧酒愈久愈鲜。鹿子霖在儿子刚交七岁的那年正月就送他到神禾
村学堂去启蒙,翻查了一夜字典才选定兆鹏作为儿子的学名,那寓意是十分殷切,
也十分明朗的。二儿子兆海这年正月刚送去学堂,两个儿子每天麻麻亮就被他吼喊
起来去上学。兆鹏兆海的脸冻皱了,手脚冻得淌黄水。做娘的抱怨孩子太小上学太
早,鹿子霖不动摇地鼓着劲说:「我等着到老太爷的坟地放铳子哩!」
鹿子霖在厢房里听见一阵陌生的脚步声就走到庭院,看见白嘉轩进来,便忙拱
手问候。白嘉轩停住脚说:「我找大叔说件事。」鹿子霖回到厢房就有些被轻贱被
压低了的不自在。白嘉轩走进上房的屏风门就叫了一声:「叔哎!」鹿泰恒从上房
里屋踱出来时左手端着一只黄铜水烟壶,右手捏着一节冒烟的火纸,摆一下手礼让
白嘉轩坐到客厅的雕花椅子上。鹿泰恒坐在方桌另一边的椅子上,细长的手指在烟
壶里灵巧地捻着金黄绵柔的烟丝,动作很优雅。白嘉轩说:「大叔,咱们的祠堂该
翻修了。」鹿泰恒吹着了火纸,愣怔了一下,燃起火焰的火纸迅速烧出一节纸灰。
鹿泰恒很快从愣怔里恢复过来,优雅地把火纸按到烟嘴上,优雅地吸起来,水烟壶
里的水的响声也十分优雅,直到「噗」地一声吹掉烟筒里的白色烟灰,说:「早都
该翻修了。」白嘉轩听了当即就品出了三种味道:「应该翻修祠堂;柯堂早应该翻
修而没有翻修是老族长白秉德的失职;新族长忙着娶媳妇埋死人现在才腾出手来翻
修词堂:」白嘉轩不好解释,只是装作不大在乎,就说起翻修工程的具体方案和筹
集粮款的办法。泰怛听了几句就打断他的话说:「这事你和子霖承办吧:我已经老
了。」白嘉轩忙解释:「跑腿自然有我和子霖。你老得出面啊!」鹿泰恒说:「你
爸在世时,啥事不都是俺俩搭手弄的?现在该看你们弟兄搭手共事了。」随之一声
唤,叫来了鹿子霖:「嘉轩说要翻修柯堂了,你们弟兄俩商量看办吧。」
整个一个漫长的春天里,白鹿村洋溢着一种友好和谐欢乐的气氛。翻修柯堂的
工程已经拉开。白嘉轩请来了第五房女人的父亲卫木匠和他的徒弟。整个工程由白
嘉轩和鹿子霖分头负责。鹿子霖负责工程,每天按户派工。白嘉轩组织後勤,祠堂
外的场院里临时搭起席棚,盘了锅台支了案板。除了给工匠管饭,凡是轮流派来做
小工打下手的人,也一律在官灶上吃饭。厨师是本村里最乾净最利落的几个女人。
男人们一边围在地摊上吃饭一边和锅台边的女人调笑打浑,欢悦喜庆的气氛把白鹿
两姓的人融合到一起了。
白嘉轩提出的一个大胆的方案得到了鹿子霖爽快的响应:凡是在柯堂里敬香火
的白姓或鹿姓的人家,凭自己的家当随意捐赠,一升不少,一石不拒,实在拿不出
一升一文的人家也不责怪。修复祠堂的宗旨要充分体现县令亲置在院里石碑上的「
仁义白鹿村」的精神。不管捐赠多少,修复祠堂所需的粮款的不足部分,全由他和
鹿子霖包下。白嘉轩把每家每户捐赠的粮食记了账,用红纸抄写出花名单公布於祠
堂外的围墙上,每天记下花销的粮食和钱款的数字,心里总亮着一条戒尺:不能给
租宗弄下一摊糊涂账。整个预算下来,全体村民踊跃捐赠的粮食只抵全部所需的三
分之二,白嘉轩和鹿子霖两家合包了三分之一。
整个工程峻工揭幕的那天,请来了南原上麻子红的戏班子,唱了三天三夜。川
原上下的人都拥到白鹿村来看戏,来瞻仰白鹿村修造一新的祠堂,来观光县令亲置
在祠堂院子里的石碑,来认一认白鹿村继任的族长白嘉轩。那个曾经创造下白鹿原
娶妻最高记录的白嘉轩原本没长什麽狗球毒钓,而是一位贵人,一般福薄命浅的女
人怎能浮得住这样的深水呢?
这年夏收之後,学堂开学了。五间正厅供奉着白鹿两姓列宗列宗显考显妣的神
位,每个死掉的男人和女人都占了指头宽的一格,整个神位占满了五间大厅的正面
墙壁。西边三间厦屋,作为学堂,待日後学生人数发展多了装不下了,再移到五间
正厅裹去。东边三间厦屋居中用土垃隔开来,一边作为先生的寝室,一边作为族里
官人议事的官房。
白嘉轩被推举为学董,鹿子霖被推为学监。两人商定一块去白鹿书院找朱先生,
让他给推荐一位知识和品德都好的先生。朱先生见了妻弟白嘉轩和鹿子霖,竟然打
拱作揖跪倒在地:「二位贤弟请受愚兄一拜。」两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忙拉朱先
生站起,几乎同声间:「先生这是怎麽了?」朱先生突然热泪盈眶:「二位贤弟做
下了功德无量的事啊!」竟然感慨万端,慷慨激昂起来:「你们翻修祠堂是善事,
可那仅仅是个小小的善事;你们兴办学堂才是大善事,无量功德的大善事。祖宗该
敬该祭,不敬不祭是为不孝,敬了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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