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韩灵肃几乎没怎么照过镜子。
一来,修仙之人大多不在乎容貌,傍山居里多是男子,根本没有铜镜二来,朢虚大陆并无铜矿,铜镜或者原料都是从海外运来,价格昂贵,平民家中不可能有,何况一贫如洗的若耶派。
第三这个理由更加重要,就是她自己没有照镜子的愿望。
女孩长到两三岁,就开始有了爱美之心,但对于韩灵肃而言,那张被毁的面孔,是她如影随形的一部分,也是她饱受摧残的原因。她并非怨恨自己的长相,却也没有一再端详它的兴趣。
可现在不一样了。
在汗青馆呆了两个多月,她长成约莫四岁女童的模样,头发变长了,女仆们开始拿来铜镜、衣装,为她打扮起来。
等身大的铜镜明晃晃的,里面映着一个陌生的孩子。
她穿着对襟的夏布短襦,系着银线拧的盘扣,鹅黄色的小裙刚到足踝,脚上穿着洁白的布袜和绣花鞋巧手的侍女为她梳成双环髻,鬓上配着茑萝花,是刚从院子里摘回来的,花瓣上还带着露水
镜中女孩有张鹅蛋脸,双颊又细又白,粉嘟嘟的,惹人怜爱她虽然年纪尚可眼眸黑亮、小鼻高挺,眉似远黛、口若樱桃的,不假时日定是个美人无疑。
韩灵肃久久坐在镜子前面,目不转睛的看着,好像在看另一个人。
“意思是说,你能叫物件说话的本事,是遗传自你的母亲?”
晏钺刚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雨气,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跑到女孩房里来了,这段时间,他只要在家就总要和她在一起,那个遥不可及的修仙界,有太多让他好奇的事情了。
从镜面上收回目光,韩灵肃看着他道:
“听说,我娘的本领叫做物化。有人告诉过我,说她是千年难遇的物化师,凡到她手里,即便是无形的空气、风,甚至劫数,都能变成物件。”
“这么了不起!?但是,跟你的能力好像并不一样啊。”
“我这些日子仔细思考过,错不了的。我娘能够物化无形之物,而我刚好相反,可以让没有生命的物体开口说话。这两种本领看上去不同,其实异流同源。”
说到这里,她自嘲的笑了下:“只不过,和我娘比起来,我的招数简直就是小儿闹啊。”
“那可不见得。”
晏钺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连忙摇头道:“你别忘了,正是你叫茶杯开口,才让我逃过一死,这个本事对我而言,可重要得很!”
他穿着一件缂丝罩衣,里面套着白色的箭袍,袖口扎好了,脚踩长靴,十分利索,更衬出少年人的俊朗英挺之气。
两个月来,即便韩灵肃无意打探,单凭下人们没事嚼舌根,也把这位殿下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了。
他虽然是人皇第三子,可是跟其他兄弟相比,多少矮着半头,因为他的生母并非大家闺秀,仅仅只是皇宫中负责浣衣的下女,因为人皇有天喝多了酒,阴差阳错临幸了她,才叫下女身怀龙种,生下了皇子。
据说,那个女子因为身份太过卑微,至今还没有获封,凄苦的生活在冷宫中。
但晏钺却并非苟且过活的人,他长得漂亮,脑子聪明,无论是还是习武,都要比其余的兄弟强,据说人皇近些年对他甚为器重,这恐怕便是有人想要他命的重要原因
这些世俗的纠纷,即便是皇位之争,韩灵肃也并不关心,她每日早晚打坐,潜心炼气,还能够按照若耶派的心法,开始锻炼拳脚,内外兼修,只觉得身体越发轻盈,控制力也胜于从前许多。
“我叫你带着的丹药,别忘记吃啊。”
她回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问道。
晏钺点点头,拍拍藏在衣襟里的小药瓶:“放心吧!不管是去到大内,还是下馆子,吃喝之前,我都会先服药!你不是说了吗?这样即便饮食有毒,我也不至于当即送命啦!”
“治标治不了本,我离开之前,希望你能够找到一劳永逸的办法。”
“肃肃每次你这么说话的时候,我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站起身,走到女孩身后,蹲下来,将手放在她肩膀上:“父皇如今身体不好,局势有些动荡很正常,只要大哥能够顺利继位,谁还会在乎我这种不入流的皇子呢?”
“别小看人的**,一旦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想的不得了,那就算是血亲,也能够不眨眼的杀掉。”
韩灵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道。
正在这时,汗青馆的侍卫在屋外禀报道:“殿下,桂月八月中为您讲道的法师已经来了,就在上房等着,请您过去。”
见女孩露出疑惑的表情,晏钺笑着解释道:
“父皇虽是人皇,但对于寻仙问道之事非常感兴趣,所以从我们小时候开始,每年杏月二月、桂月和葭月十二月里,都要请四宗之中德高望重的法师前来讲道,而父皇则是由四宗掌门亲自示教。”
韩灵肃冷笑一声:“那群衣冠qín_shòu,教得了什么呢?”
“你这么说就不对啦。四年前,无名宗的静灵法师为我讲道,他说了一个月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全是克己修身的大道理,出自那般德行兼备的法师之口,既不无聊,也不无用,就算那会我还是个孩子,也听得津津有味呢!”
“静灵法师啊。”
她听到了故人的名字,不由点点头:“他是个好人。”
“四年没见了,不知道这次来的,会不会是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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