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右四顾,把散落的琴谱捡起来,一边哼着上面的旋律一边往屋里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想做改动:“我的笔呢?”
温月安说:“水里面。”
贺玉楼一愣,笑了,回去把笔捞出来,径自握着湿笔站在溪边改琴谱。
改完进屋,温月安喊:“师哥。”
贺玉楼:“嗯?”
温月安:“过来。”
贺玉楼走过去,温月安说:“蹲下来。”
贺玉楼蹲在温月安面前,温月安把他头上那颗苍耳拿来下来。
四目相接,太近了。
贺玉楼想赶快离开,便笑着说:“你看,苍耳结果,秋天到了,哈哈。我去……写首曲子歌颂一下伟大的,咳,秋天。”
“等等。”温月安说。
他的拇指与食指还捏着苍耳,余下的三根指头却忍不住去碰贺玉楼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一下,两下,把翘起来的头发抚平。
在温月安的想象里,他的手指向下移了一些,停在贺玉楼的嘴唇上,细细描摹。但他没有真的这样做,他只是用眼神描摹了一会儿那两瓣唇,便将轮椅转退了几步:“师哥,等你写好曲,要给我看。我先去练琴。”
很快便到了乙巳年的中秋。
那天下午,贺玉楼把温月安带到音乐学院附中的一间琴室。琴室靠窗的地方有两架相对而立的黑钢琴,上面摆着两份手写琴谱。
贺玉楼推着温月安到一架钢琴前,温月安看见琴谱上封面上的字:
秋风颂
作曲 贺玉楼
他翻开一页,发现是双钢琴曲,眼神里便带上许多日来不曾有过的一点希望:“这……是为我们写的?”
贺玉楼坐到另一架钢琴前,坦然笑着:“不为谁,颂一曲秋风而已。”
温月安应了一声,垂下眼,问:“来?”
“嗯。”贺玉楼抬手。
两人合奏起来。
一架钢琴的琴声辽阔飞扬,另一架宁静哀伤。
窗外的秋风吹落了一树桂花,随风卷进琴室。
两个少年弹着全曲的最后一句,抬起头,相对而视,看见细白的花瓣飘进来,悠悠落在对方头上。
一曲秋风,一曲白头。
琴声停了。
没有掌声,连呼吸声也没有。
恍若过了一个世纪一般,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钟关白抬起头,看见剧院二楼的第一间包厢里,温月安的轮椅停在了紧挨围栏的位置。剧院的包厢围栏像露天阳台那样有些许延伸,相邻包厢的人若站在围栏附近,不仅可以看见彼此,甚至可以握手。温月安此时正侧过头,与站在第二间包厢围栏前的男人相对而视。
钟关白发现,温月安好像突然老了,他不久前才为温月安梳过的一头青丝已经悄然变成了白发。
季文台和陆早秋站在温月安身后。
季文台弯下腰,好像在温月安耳边说了句什么,脸上还带着他平时那种笑,好似并不在意,眼中却是难过的。
温月安听了季文台的话,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鬓角:“都白了么?”
季文台说:“白了也好看。”
“也早该白了。”温月安看着隔壁包厢的男人,还有他那双戴着白手套紧握围栏的手,低声自语道:“只是,师哥……未见你,我不敢老。若当年,真能一曲秋风,一曲白头,该多好。”
r 36 【《黄河钢琴协奏曲:黄河愤》- 孔祥东】
站在围栏前的贺玉楼俯视着坐在轮椅上的温月安,缓缓脱掉了一只手套。
温月安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他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想去摸一下贺玉楼的手指。
够不到。
全场仍旧一片寂静。
钟关白远远地看见了那一幕,他看见了贺玉楼的手,指骨变形,手指上遍布可怖的陈年旧疤,小指末端缺了一截。
下一刻,钟关白看向了陆早秋。
陆早秋的手指上是听力缺失后重新缠上的白色细绷带,后来大部分听力恢复了他仍保持着这个习惯。他也在看钟关白,眼神温柔。
钟关白突然很想摸一摸那双手上的疤。
但是还不行,《秋风颂》停在了乙巳年的中秋,但是温月安的回忆录没有。
钟关白再次抬起手,他要把这首《秋风颂》未曾写出来的光阴,重新弹给所有人听。
这个世上被尘封的过往有那么多,不管用什么方式,总得有人掀开一角,直面繁华下干涸的血迹。
丙午年,夏。
贺玉阁想尽办法弄直了自己原本微卷的头发,剪到齐耳。她说,她要跟资本主义发型一刀两断,跟其他红卫兵一起去造反。
那段时间顾嘉珮叫她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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