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班师回朝。
我不想与楚煊同路——算起师父之死,他也有一份,不开城迎战导致战况艰难是一份,第一次不开城增援也就罢了,可我孤身前来那次……若是他肯给一点补给,最后我们也不会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与突厥正面交战!
他既然要押着都尔罕慢慢进京,那我便将都尔罕留下,连带李信也留给他帮忙看管都尔罕,自己只带几个亲兵,护送师父的灵柩快马赶回长安——战事吃紧之时根本派不出人手来护送师父,沉重的楠木棺也实在不方便带在身边,而天气渐热,尸身根本不可能长久地存放。不得已,我飞鸽传书与先帝还有娉婷,请求将师父就地火化,将骨灰带回去。先帝自然是准的,娉婷反对得厉害,后面还是凌波附信一封,让我便宜行事,娉婷那里她会去劝说,我这才忍痛一把火将师父的遗体焚化了,收存在一只玉坛子里。启程回长安之时,偌大的一个楠木棺,就装了一份骨灰、师父的佩剑与他带到檀州的所有衣物。
大名鼎鼎的一代战将、堂堂安国公,来的时候是九尺魁梧男儿,回去的时候,却已经只剩了这些轻飘飘的东西。
回长安之时已是六月。往年的六月早已是骄阳似火的,但神熙三年,六月却仍旧阴雨绵绵。
我入城那一日,大雨如断了线的珠子,铺天盖地地密集落下,打得人睁不开眼。
可尽管天气这样恶劣,我却在城门外看到了先帝。他亲自撑着伞立在那里,穿着上衣绘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下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的玄衣纁裳,戴十二旒冕冠,蔽膝、大带、革带、绶带、玉佩等配饰一应俱全,除了因不在冬日而未穿大裘,便是一身只有祭天地宗庙才穿的大裘冕了。而他身后的一众文武大臣,穿得亦是祭服。我仔细看了一眼,有头有脸的大臣都来了,而队伍最后还有些出身世家大族而不屑入仕的清贵与宗室弟子,就连姨夫也在,穿着一丝不苟,面色凝重。
不仅如此,城外还有许多百姓,看样子都是自发来的,却都是素净衣裳,面带哀容。
师父出身世家,为人正直,又有军功傍身,能获得朝野上下的敬重已是不易,却还有这样多的百姓也敬重他,实属难得。
“迎安国公回朝!”礼部官员拉长了声调喊着。
我连忙翻身下马,单膝点地,向先帝抱拳行礼,“臣霍徵叩见至尊。”
“伯英免礼!”先帝竟上前几步,弯腰将我扶起来,“伯英此行凶险,实在是辛苦了。”
我闻言又忍不住一阵心酸,垂头道:“臣……杀敌不力,致使朝廷接连折损数名栋梁之才,有辱至尊重托,请至尊降罪!”
至尊的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又平复,只是淡声道:“非你之过,切勿过分自责。详情容后再说,眼下……先迎谢公进城。”
“是。”
礼部官员又长声喊道:“拜——”
所有官员,连带先帝在内,都把手上的伞丢开,毫不含糊,整理好仪容就要开始行礼。在先帝与文武百官行礼之前,我连忙带着一众将士躲进队伍中,按照各自的品级站好,然后随着仪官的引导开始祭拜。
乐师亦出城相迎,一见祭拜仪式要开始了,立刻奏响鼓乐。大拜完毕便是上香,读祝文。我边上站的是右翊卫统领薛绩,他告诉我说着祝文是迁任礼部侍郎的韩谨所写。不愧是状元出身,一篇祝文写得如此词藻华美,只怕拿去祭祀天地,天神都会喜得多赐大郦几分福泽。可惜我想师父是不会喜欢的,毕竟他曾经那样对待凌波。
奉献饭羹、奉茶、献帛、献馔盒、献胙肉、焚祝文,一切按部就班。最后献酒之时,先帝接过内监递过酒坛,一拆泥封,一股馥郁的香气便逸散在雨中。
“谢公,朕记得你不仅爱喝酒,还是酒中行家,故不敢拿一般的东西来糊弄。这是宫里珍藏十余年的一坛醽醁,想来也是不错的,还请你不要嫌弃。”先帝说罢,便一翻手将整整一坛酒倾倒在地上。翠绿的酒液流淌开去,很快便与雨水混为一体,渗进了地里。
待酒液都消失不见了,先帝才又道:“谢公,朕还记得,虽然你好酒,却从不贪杯,因为你说为军为将者,要时刻保持清醒,这样便不会在敌人突袭的时候失了先手。如今你终于不必再操心这些事了,朝政之事,朕自己心里有数;保境安民之事,伯英也一定会做得很好,且安心饮酒罢!”
先帝这一席话,说得我又是鼻子一酸,可这么多人在场,到底忍住了。
好不容易繁琐的祭礼完毕,先帝便率领百官先行离去,百姓也陆陆续续散了。仍旧是我回来时所带的那几个人,一路护送棺椁去了安国公府。
噩耗早就传回来了,娉婷与凌波不便出城去迎,但府里早就准备好了灵堂,全府披麻戴孝,就等着我到。
府门大开,娉婷一身素缟,不施粉黛,神色憔悴地领着府中一众奴仆站在门口,一见了我,便立刻屈膝跪下,叩首到地,渐渐泣不成声。看娉婷那红肿的眼睛,也不知是哭了多久了,可师父的遗骨衣冠回来,却仍旧抑制不住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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