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藻拔剑,架在那大臣的脖子上,森然问道:“乃至什么?爱卿弹劾的是朕属意的丞相,可千万把话说明白了!”
大汉立朝以来,从未有皇帝当殿亲手诛杀大臣的,一旦皇帝动手,千载丹青,留下这一笔,再如何辩白都逃不了为美色杀诤臣的昏君之名。可皇帝身上逼人的寒意,却使人相信她是真的会下手的。
“臣、臣……”大臣两股战战,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陛下以兵相迫,是要逼……”孙次卿见势不好,开口急道。刘藻暴怒,喝道:“朕没有问你!”
孙次卿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剑下的大臣吓了一跳,只觉剑刃颤动,随时都要割断他的脖子。他身子一软,摊在地上,抖着声音辩解道:“臣失言,廷、廷尉……不是佞臣。”
刘藻笑了一下,声音低柔下来,落入群臣耳中,却仿佛一条嘶嘶的毒蛇缠到身上,随时准备咬上一口。刘藻又问:“既然没有佞臣,爱卿怎么要辞官呢?”
那大臣更加害怕,连道:“臣不辞官,不辞。”
刘藻收回剑,却未回鞘,提在手中,往前走了两步,她所经之地,大臣们纷纷避让。殿外的甲士如一尊尊石像,阳光自他们身后照入,阴影投在地上,笼罩着群臣的身影。
刘藻将剑指着宗正的眉心,问:“卿要辞官?”
宗正伏地不语。
刘藻又看向余者,再问:“何人请辞?”
半晌,无人应声。
刘藻冷笑一声。群臣几乎要将头贴到地上。
剑掷地,青铜碰撞地板的沉闷声音啪嗒一声敲在群臣的心上,群臣身子随着一颤。孙次卿阴沉着脸,既怒且惧。
刘藻道:“散朝。”
这回,再无人敢拦她。
走出殿外,明亮的阳光一照,驱散了殿中的阴暗。
刘藻在阶下止步。她停得突然,身后跟着的胡敖险些撞到她身上。
“殿上的事,就不必让谢相知晓了。”刘藻说道。
她原先吩咐过,事事呈禀谢相,无让她久候担忧。可现在却又说刚刚的事不要让谢相知道。胡敖恭敬回道:“诺。”
圣驾又往前行。
走出两步,皇帝又停住了。她想起来,谢相兴许有旁的渠道能知朝议。如此,她这边切断消息,反倒使她更担忧了。
“去蓬莱。”刘藻吩咐道。
蓬莱岛不远,当日去,当日即可回。
此时还未及正午。刘藻乘宫车,匆匆赶去,登舟时,方才过了午时。
她坐在舟中,垂首沉思,想得有些入神。
再过上半月,天气寒冷,太液池结了冰,舟船便不能行了。得快一些才好。她看似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其实等了这么多年,她多一刻都不想浪费。
“陛下,到蓬莱了。”胡敖入内,温声禀道。
刘藻站起身,想起李闻受了无妄之灾,须得安抚,便吩咐胡敖道:“你亲去廷尉府上,让他勿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丞相之位,是他应得的,除他之外,无人可担此大任。”
胡敖恭敬道:“诺。”
刘藻下了船,胡敖则乘另一艘小舟快速返回。
岛上的人早已看到皇帝的大船了,岸上十余名宫人相迎。刘藻登岸,问道:“谢相在何处。”
她称谢相称了十五年,一时间也忘了改口,岛上众人消息不通,也不知丞相换了人做,依旧称谢漪为相,道:“回禀陛下,丞相正在池边垂钓。”
在垂钓吗?刘藻下意识地笑了笑,笑意温暖,语气也轻快了许多,道:“领我去。”
蓬莱岛四面环水,岛上草木山石,皆有意境,故而并非临水之地都可垂钓,而是专门划出了几个地方,用以取乐。
刘藻跟着宫人,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看到了谢漪的身影。
谢漪背对着她,一身青衫,发丝柔顺,身形温婉,专注地望着池面。
刘藻加快了步伐。
谢漪听到声响,转头看过来,像是早料到来人是她,与她笑了笑,道:“怎么衣衫没换就来了。”
刘藻这才发觉她还穿着大朝的衮冕,累赘得很。
“忘记了。”她如实道。走到谢漪身旁,往池中看了看,鱼篓中已装了一尾鱼,正探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
谢漪放下钓竿,朝她招招手。刘藻笑眯眯地弯下身,谢漪替她解冠,将那笨重的平天冠取下。刘藻觉得头上一轻,舒服多了。
宫人上前,在谢漪身旁新置了一张榻,又双手接过平天冠,退到一边。
刘藻在榻上坐下,玄色的衮服庄重威严,与垂钓这等闲云野鹤的风雅事极不协调。可她却津津有味地望着池面,看谢漪钓鱼。
池面微漾,水草都已枯萎,软软的斜在池面上。刘藻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谢漪,然后就移不开眼了。
不知是多了一人惊扰鱼儿,还是别的什么,过了许久,都无鱼儿上钩,想是今日就这点收获了。谢漪放下钓竿,刘藻握住她的手。
身后还有宫人,谢漪总不习惯在人前亲近,她微微挣脱,刘藻却不松手,于是谢漪也就不坚持了,只道了一句:“这么大的人了。”
刘藻悄悄地往她那边靠,直到靠到她身上。谢漪便不动,由得她靠着她的肩,以作休憩。
这几日必是极难,大臣们哪有这么容易松口。谢漪在岛上心中也挂念,因而方来垂钓,以此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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