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连走路都疼,只能让他躺着。”
宋一媛说不出话。
师母倒反过来安慰她:“老头子乐观得很,精神还算不错,昨天还在跟我说你们读书时候的笑话,还看了小半本董桥。”
宋一媛说:“我明天过去看他。”
宋一媛给曹珍珠发了信息,曹珍珠也去。
杜重年龄只有七十岁,看起来却苍老得像八十岁的老头,现在生了病,更是显得虚弱瘦小。但他的眼睛还是清明,仿佛还对这个世界有好奇心。
宋一媛和曹珍珠来看他,他不讲有关身体的任何事,宋一媛问了,也只是得到一个:“ròu_tǐ嘛,用久了总会坏的。你们别担心。”又拖着两个人讲了一些最近的读书心得。
中午宋一媛和曹珍珠一起出去吃饭。两个人都异常沉默。心里都知道这一天必来不可,又都不觉得这一天非要来得这么早。
她们心里有同样的担忧和隐痛,也都知道对方什么感受,却说不出来任何稍微亲近一点的关心和交互。但在有关杜重的事上,又只有彼此懂对方,别人无法诉说,大概也无法理解。
两个人陷入一种诡谲的沉默,连日常寒暄也说不出口。
吃完饭两个人又去病房陪杜重,老人吃了午饭后昏昏欲睡,等他睡着后,病房里只剩下宋一媛和曹珍珠。
杜重睡着后看起来更虚弱,仿佛油尽灯枯。
一颗硕大的眼泪滴在宋一媛旁边的被子上,宋一媛一愣。
两滴,三滴……
曹珍珠出门去了。
宋一媛跟着出去。
曹珍珠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捂着脸哭。
宋一媛走过去。她站在她旁边,离得很近,却不碰她。
曹珍珠抽噎,手一动,碰到宋一媛手肘,她顿了一下。
宋一媛没有动作。
过了一会儿,曹珍珠的脑袋靠过来,靠到宋一媛肚子。
宋一媛拍了拍她。
曹珍珠眼泪默默流下来。
半晌,她感觉到头顶有一点湿润,她没有抬头。
湿润感越来越强,曹珍珠心中剧痛,酸涩难耐。
那是宋一媛的眼泪。
她心里面有太多的话,积了六年,一时间全都跑到嗓子眼,想要全部全部讲出来,张口却只有似小孩的“呜呜呜”地哭声,她猛地站起来,抱住她。
“……一媛。”
宋一媛闭上眼睛,眼泪淌下来。她也紧紧抱住她。
“……对不起。”最终说出口的,竟然是这三个字。
宋一媛摇了摇头。
曹珍珠却不管,“对不起,一媛。”
这种情绪太复杂了。曹珍珠直到此刻也没有理清楚。
怨吗?是怨的。怨谁?谁都怨,怨宋一媛,怨杨歆,怨自己,也怨当初相关的人。
爱吗?爱。爱宋一媛,爱杨歆,也爱自己。
心疼吗?心疼。心疼当时的她们,心疼六年来的宋一媛,也心疼总是放不下的自己。
还有呢?
也累,无力,无奈,故作淡然,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告诉自己试着接受。
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厌弃。
厌弃一开始放弃宋一媛,龟缩逃避时还要往她心上戳刀子的自己,厌弃这么多年来明明没有放下却装着放下,因为自尊心却也不联系的自己,厌弃即便很客观知道这件事怪不了宋一媛却这么多年也无法真的做到毫无怨怼的自己。
又怨又牵挂,却也知道回不到过去。
一局死棋。
可是当说出“对不起”的此刻,她却有一种发泄的轻松——
宋一媛不欠她,宋一媛从来没欠她。不仅没欠,宋一媛还把她的怨恨收下了,把所有的罪都背上了。
不与人言。
六年前她骄傲,霸道,风风火火,给别人的爱都是热的,甚至可能烫手。曹珍珠以为她不会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懂给人性留一点点空间。结果她懂,懂了也不表现,只是承受。
宋一媛留了空间,留了时间,放她出去透气,然后一个人慢慢捱。
杨歆死了,她走了,宋一媛身边剩下谁?
曹珍珠啊曹珍珠,你懦弱啊……
两个二十多岁的人,像两个孩子,抱着对方嚎啕大哭。一个说“对不起”,一个说“我好想你”,护士小姐姐经过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两眼。
不是突然就看开了,而是两个人真的需要一个契机,打破这粉饰太平的局面,让彼此重新看到对方衣服下难堪溃烂的伤口,谁也不嘲笑谁,谁也不说谁好。
坦诚给她看——我不好,我还在意,我从来没过去。
而这个契机多么不好找。两个人都变得这么会演戏,两个人都穿上铠甲,两个人都默认了某些东西,寻常的事情,又怎么撬得开彼此长进肉去的面具?
现在,这个契机来了。来势汹汹,猝不及防,溃不成军。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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