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宸极帝姬而言,戴着面具的舒蕣王婿是暗敌,而不戴面具的沐子羽,则整个是一祸害。
“这个时辰,帝姬在寝殿传召在下,也不怕传出去不好听么?”
寝殿的暖阁里,檀香初焚,倒春寒的时节,依稀还嗅得到缕缕清冷的味道。伊祁箬素衣微服,松松戴了副遮面,坐在那儿拢着一卷书册,低眉之中,不见漠然眸色,倒隐约有两分闺阁女儿的样子。
沐子羽为酡颜引到殿门之外,只身而入,便见到这样一幅景色。
“外头关于本宫与你的传言,什么时候好听过了?”说罢,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抬手一指示意他落座,一边道:“本宫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可话说回来,王婿若是怕传闻不好听,日后惹得王姬心烦,那又何必要在这个时辰过来呢?”
沐子羽淡淡一笑,心照不宣的神色流于眸仁之中。桌上搁着才奉上来的清茶,他抬手将茶水倒了,只将那别致的钧瓷握在手中,细细把玩。
伊祁箬搁了书卷,问:“听说,聂逐鹿失忆了。”
“羽亦是为此案而来。”
她接着道:“庭堂上的事,楼御史已然告与本宫所知,王婿虽说要等本宫与王共定夺,但身为主审,本宫很愿意听听阁下对此人有何看法。”
他抚了抚盏沿儿,徐徐道:“羽愚钝,却也觉得他有两分聪明。”
伊祁箬勾了勾唇角,“聪明,倒也是聪明,知道自己身上拴着什么,失忆这招一玩儿,本宫这里还一时真不想把他怎么样。”
“王同帝姬兄妹一心,想必也是如此。”
伊祁箬冷笑了一声,“就凭他是越氏亲信夜国旧人,王也不会想留着他,眼下不杀,终究也是为了玄夜太子罢,可是……”一时若有所思,她语速稍缓,“夜国人多拗性,如林觉章那般的,便是个最好的例子。世子如今在帝都,说一句不准动刑的话,王尚且能卖他个面子,可世子也到底不会日日都在帝都,总有顾不到的时候,到那时候,无生狱的大刑……只怕他还得挨个吃上一遍。”
沐子羽的眼光渐渐有了深意,只是唇边的笑意却也跟着深了些,“那,重刑之后,何如?”
她也爽快,只道:“招与不招,都是死路。”
沐子羽深深的看着她。
半晌,他微微往后靠了靠,含笑道:“羽倒觉得,聂逐鹿一日未曾恢复记忆,他便一日都是安全的。”
伊祁箬不以为意,“他的记忆能否恢复,都在骆太医一言断定之间。”
他淡淡笑了两声,道:“骆太医一言如何,全在帝姬。”
谁不知道,太医令是宸极帝姬的心腹。
伊祁箬挑了挑眉,“你倒说说,我为什么要留着他?若然本宫记得不错,金针断脉,可是极难治愈的。就算是骆再一,也不会有十足的把握能恢复他的记忆,这样一个人,我留着干嘛?做盆景好看的吗?”
沐子羽殷殷等着她说完,倒也不急,只是语气隐隐有些改变,徒添些胸有成竹的恣意,缓缓道:“如你所言,金针断脉以割忆,极难治愈,而非但难以治愈,懂得这个法子断了记忆的人,并且一针下去便成功的,必然也是医道圣手。”
伊祁箬心头一顿,隐约意识到什么,却还是静然如初,怪道:“这就奇了,我已有了个天下第一的骆再一,还要一个医道圣手来又是做什么?”
沐子羽一直看着她,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些破绽,可却也徒劳,只得悠悠叹了口气,跟这个装傻的人一步一步的算计下去,“医道也分南北,骆再一精妙,却也难保没有偏颇,而聂逐鹿……生于夜国长于南境,自然,便能弥补上骆太医的不足之处。”
伊祁箬心口有些发紧,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恍然间,他唇边勾出风情万种,极缓的对她道:“譬如……前尘花的药性。”
果然。
他说出来之后,伊祁箬反倒放松下来,哼笑一声,恍悟道:“怪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所以然’。”
温孤诀说,前尘花的来历,知其然不必知其所以然,而眼前这人,便是那所谓的所以然了。
伊祁箬有些想不明白,苦笑一声,“沐子羽,你胆子也真大,真不怕我杀了你吗?”
悠悠转着钧瓷,他笑道:“怕呀,不然怎么做了舒蕣王婿呢。”
愈到后来,语气愈是轻淡。
许久之后,宸极帝姬问道:“说了这么半天,无非是想我留他一命罢了。可是王婿,你又为什么要救他呢?”
额上的鸽子血隐隐璀璨,他反问:“帝姬以为为何?”
她想了想,道:“或许……同我要杀他的理由,是一样的吧。”
沐子羽脸上的笑意却淡了,字字清凉道:“你并不想杀他。”
她愣了一下,片刻,点了下头,“眼下,自然是不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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