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轩从早到晚y沉着脸,明知枣芽发了却不去播种棉花。他走了一趟贺家,又走
了一趟徐先生家,他对他们的苦楚的家人并不表示特别的热情,只是冷冷地重复着
同一句话:“我马上到县府去投案,我一定把他们换回来。”他对哭哭啼啼的鹿三
的女人说:“三嫂,你甭急,我要是救不下三哥就不来见你。”
白嘉轩第二天一早就起身奔县府。县府里的一位年轻的白面书生对他说:“j
农事件已经平息。余下的事由法院处理,你有事去法院说。”白嘉轩放下褡裢,掏
出一条细麻绳说:“我是j农的起事人。你们搞错了人。你们把我捆了让我去坐监
。”白面书生先是一愣,随之就耐心地解释:“j农事件没有错。”白嘉轩吃了一
惊,又觉得抓住了对方的漏d:“没错为啥抓人?”白面书生笑着向他解释:“而
今反正了,革命了,你知道吧!而今是革命政府提倡民主自由平等,允许人民集会
结社游行示威,已经不是专制独裁的封建统治了。j农事件是合乎宪法的示威游行,
不犯法的。那七个人只是要对烧房子砸锅碗负责任。你明白了吗?快把麻绳装到褡
裢去。你要还不明白,你去法院说吧!”白嘉轩不是不明白,而是愈加糊涂。他又
去找了法院,又掏出麻绳来要法院的人绑他去坐监狱。法院的人说了与白面书生意
思相同的话,宣传了一番新政府的民主精神,只是口吻严厉得多:“你开什么玩笑!
快把你的麻绳收拾起来。谁犯了法抓谁,谁不犯法想坐监也进不来。快走快走!再
不走就是无理取闹,破坏革命机关秩序。”白嘉轩收拾了麻绳,背起褡裢出了法院,
就朝县城西边走来,决定去找姐夫朱先生想办法。
第二天微明,白嘉轩又背着褡涟走下白鹿原,胸口的内衫口袋里装着姐夫朱先
生写给张总督的一封短信。总督府门前比县府严密得多,荷枪实弹的卫兵睁眼不认
人。白嘉轩情急之中就掏出姐夫的信来。卫兵们几乎无人不晓朱先生劝退二十万清
军的壮举,于是放他进去。一位中年人接了信说:“张总督不在。信我给你亲j。
你回吧。”白嘉轩说:“我要等见张总督。”中年人说:“你等不住。总督不在城
里。你有事给我说。”白嘉轩把抓人的事说了,并带着威胁的口吻说:“要是不放
人,我就碰死到大门上。”中年人笑说:“碰死你十个也不顶啥,该放的放,不该
放的还得押着。你快走,我还忙着。”白嘉轩急了:“不是我姐夫劝退方巡抚,你
多半都成了乱葬坟里的野鬼!你们现在官儿坐稳了,用不着人了是不是?”中年人
笑了,并不反感他的措辞,反倒诚恳他说:“旁人的事权且忘了,朱先生的事怎么
能忘?你回吧!要是七天里不见动静,你再来。”白嘉轩当晚就宿在皮匠二姐夫家
里。
第二天傍黑回到家,看见鹿三徐先生贺家兄弟以及两个面熟却叫不上名字的人
正坐在上房明间的桌子旁。六个人一见他,都齐刷刷跪下了。白嘉轩惊喜万分,一
一扶起他们,才知张总督专门派人急告滋水县何德治县长放人。白嘉轩问:“和尚
呢?”六个人全都默然,说不出口现在就押着和尚独独一个。白嘉轩不在意他说:
“甭急甭怕。和尚下来再搭救,一个人也不能给他押着。咱们算是患难之j,今r
难得相会,喝几盅为众位压惊。”说罢吩咐仙草炒菜,又回过头对鹿三说:“三哥,
你先回去给三嫂报一声安,她都急死了。”鹿三笑说:“她知道我回来了。嘉轩,
我这几天在号子里,你猜做梦梦见啥?夜夜梦见的是咱的牛马!我提着泔水去饮牛,
醒来时才看见是号子里的n桶……”
搭救和尚出狱费尽了周折。法院院长直言不讳地述说为难:“烧了人家房,砸
了家锅,总得有一个人背罪吧?”白嘉轩说:“办法你总比我多!”他不惜破费,
抱定一个主意,用钱买也得把和尚买出来。徐先生把他的俸银捐赠出来。贺家兄弟
也送来了银元。三官庙的老和尚胸膛上挂着“救吾弟子”的纸牌,到原上的各个村
庄去化缘,把零碎小钱兑成大钱银元,j给嘉轩。白嘉轩把铛铛响着的银元送到法
院院长的太太手里,院长果然想出了释放和尚的办法。和尚释放了。白嘉轩小有不
悦的是,和尚获释后,既没有向搭救他出狱的他表示谢意,也没有向为他化缘集资
的老和尚辞谢。他没有再回到原上的三官庙,去向不知。和尚成了一个谜。这时候,
有人说和尚原先在西府犯了j,才逃到白鹿原上来的,进三官庙不过是为了逃躲官
府的追缉罢了;又有人说他原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白嘉轩看来,这些已经
无需追究,更无需核实,因为搭救他们出狱的总体目的已经达到,至于他还当不当
和尚,却是微不足道的了。
第八章
j农事件经人们百次千次不厌其烦地议论过,终于淡漠下来了。有关白狼的嘈
传中止了,却随着又传开了天狗的叫声。传说白狼原先在哪儿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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