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的暗夜里此起彼伏。带队的干部是一个留着二刀毛的女人,她拿着一只蒙着红绸的手电筒,站在田埂上大声地喊叫着:“别乱跑!别乱跑!保护伤员……”她的嗓音嘶哑,像用粗糙的鞋底磨擦干燥的砂烁。炸弹的镁光照绿了她的脸。她脖子上围着—条脏污的毛巾,腰里束着一条皮腰带,腰带上悬挂着两颗木柄手榴弹和一只搪瓷缸子。这是个生龙活虎的女人,白天时,她穿着那件酱红色上衣,率领着担架连,在火线上飞来飞去。她像只不合时宜的花蝴蝶在火线上飞来飞去。成千上万发炸弹爆炸时掀起的灼热的气浪把冰封三尺的严冬变成了阳春,白天时司马亭看到在被热血烫融了的积雪旁边盛开了一朵金黄的蒲公英花朵。壕沟里热气腾腾,士兵们围在一起吃饭,雪白的馒头,鹅黄的大葱,咔咔嚓嚓,吃得欢畅。香甜的味道让饥肠辘辘的司马亭馋涎欲滴。民夫们坐在折叠起来的担架上,从干粮袋里抓出冻成冰渣的高粱米饭团子,愁眉若结、大口小口地吃着。他看到在前边的战壕里,蝴蝶一样的民夫连女连长正与一个腰挂手枪的干部谈笑着。那个干部好生面熟。女连长与干部说笑着,沿着泥土清香的战壕走了过来。 女连长说:“同志们,吕团长看望大家来了!” 民夫们拘谨地站起来。司马亭盯着团长枣红色脸膛上那两道浓密的眉毛,艰难地回忆着这个人的来历。 团长很客气地说:“坐下,坐下,都坐下吧!” 民夫们坐下,继续吃高梁米饭团子。 团长说:“谢谢你们啦,老乡们!你们辛苦了!” 民夫们大多漠然,只有几个骨干分子喊了几声:“首长辛苦!” 司马亭还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团长。 团长关切地注视着民夫们粗劣的吃食和一双双磨破的鞋,他的紫檀木般坚硬的脸上显出了几丝蛛网般的柔情。他大声招呼着:“通讯员!”一个伶俐的小战士沿着战壕像野兔一样跑过来。 “告诉老田,把剩下的馒头挑过来。”团长下了命令。 通讯员飞跑而去。 伙夫把一筐馒头背过来。 团长说:“乡亲们,忍一忍吧,等到革命胜利后,让你们天天吃馒头!” 团长亲自分发馒头,每人一个,外带半根大葱。当他把一个热气尚未散尽的馒头递到司马亭手上时,两个人的四只眼睛猛地碰撞出火花。司马亭惊喜地想起来了,这个枣红脸的吕团长,正是几年前的司马库支队骑骡中队的中队副吕七。吕七也认出了司马亭。他抬起手,抓住司马亭的肩膀,用力地捏了捏,低声说:“大掌柜的,你也来了。”司马亭鼻子有点发酸,刚想对吕说点什么,吕七却转身面对着民夫们,大声说:“乡亲们,谢谢你们,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们是不可能胜利的!” 总攻开始时,司马亭和他的搭档趴在第二道壕沟里,听着头顶的天空上鸟群般飞掠过去的炮弹发出的尖利的呼啸和远处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声。嘹亮的军号吹罢、士兵们呐喊着涌了上去。女连长站直了身体,大声吆喝着:“起来,起来,上去抢救伤员!” 她爬上壕沟,挥舞着手里的手榴弹。飞蝗般的子弹打得她的身后的泥土冒起一簇簇细小的白烟。她脸色煞白,但无所畏惧。民夫们战战兢兢地从齐胸深的壕沟里站起来,都本能地弓着腰。一个小个子民夫笨拙地爬上壕沟,一梭子弹打在他周围的冻土上,他一个滚跌下壕沟,哭叫着:“连长……连长……我挂彩了……” 女连长跳下来,问道:“哪里挂了彩?” 小个子民夫说:“裤档里……裤档里热乎乎的……” 女连长拖起他,皱着美丽的眉头,抽搐着鼻子,轻蔑地说:“软骨头,你拉在裤裆里了!” 她用手榴弹捣了小个子民夫一下,大声说:“同志们,上啊,你们都是大老爷们,难道还比不上我一个女人?!” 民大们在她的激励下,乱纷纷地爬上壕沟。 司马亭站起来,看到他的搭档卧在沟里浑身抽搐。“伙计,你怎么啦?”他问道,那人不回答。司马亭俯下身去,翻转那人的身体,看到他脸色青紫,紧咬牙关。嘴巴里弗弗地响着,吐出一些白色的泡沫。 “司马亭,你还磨蹭什么?怕死吗?”女连长横眉立目地说。 “连长……”司马亭为难地说,“他八成犯了羊痫风……” “妈的,早不犯晚不犯,偏选这个时候犯!”女连长粗野地骂着跳下壕沟。她踢了犯病的小伙子一脚,他不动。她用手榴弹敲敲他的膝盖,他依然不动。她急得团团转,宛如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美丽的豹子。她从壕沟的边沿上撕了一把干草,塞到小伙子嘴里,赌气般地说:“吃吧,吃吧,犯羊痫风,是想吃草了吧?你吃呀!”她用手榴弹的木柄往小伙子嘴里捣草。小伙子呻吟几声,睁开了羊—样的白眼。“哟,这法子还真灵!”女连长得意地说:“许宝,快起来,冲上去,伤号撤下来了!” 那个名叫许宝的小伙子痛苦万端地扶着沟壁站起来。他的身体还在痉挛,脸上的肌r像受伤的虫子一样抽搐着。攀爬壕沟时他的四肢显得疲软无力。司马亭把担架拖上壕沟,又回头把许宝拖上来。许宝感激地对司马亭笑了笑,他的古怪的笑貌像利刃般戳痛了司马亭的心。 他们抬着担架,跟随着哈着腰的女连长,踉踉跄跄地往前跑。地上的积雪已经被踩成烂泥,成堆的弹壳在烂泥里滋啦啦地响着。子弹横飞,炮弹在前方炸起一柱柱的白烟。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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