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一个镯子,边缘闪着金红的光芒,内里已经有些磨损了。从那花纹和样式上,萨蒂辨认出了姐姐的遗物。
她接过那个镯子,把它贴在嘴边。
“事情本不该是这样……”隔了一会儿她说,语不成调。湿婆沉默地注视着她。
她闭紧了眼睛,眼泪不断地滚落下来。泪水让冰凉的镯子变得温暖,她徒劳地妄想这是镯子主人残留在上面的最后体温。她知道这就是最后了。
冰凉而湿润的手掌,在她肌肤上画上驱邪纹,握着白色鲜花,为她梳头,穿上衣裳。这就是最后了。
“杀了他们全部人,”萨蒂说,牙齿紧咬在一起。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湿婆说。
“那就让他们都复活。这你总能办到了吧?你可以吧?”她说,最后几个字碎裂在支离破碎的哽咽里。
湿婆没有回答。萨蒂抬起头,泪眼里看过去,夕阳光辉里湿婆的神情模糊,宛如摇曳的深海波光。
她撑不住了。嚎啕从她喉咙里撕扯出来。她的思维破碎在撕裂身体的悲痛里,除了痛哭,她体内不剩下什么思想,她的空白躯壳就是为了容纳这破坏性的哭泣,她的脚软了,要跌下去的时候湿婆扶起了她。
她伏在他肩头痛哭起来。她不剩下多余的思考去在意他是什么人,她需要支撑。谁都可以。她就这么伏在他肩头哭着。
“你不能再哭了。”湿婆最后说。他的声音穿透了她的躯干,进到她的心里。或许他其实没有开口,就在对她心里说话。
但萨蒂的躯体颤抖着,她控制不住。她哭到喘不过气,哭到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哭到眼前一片片地发黑。她想她要永远这么哭下去了。
湿婆伸出了一只手,按在她背心上。
友邻王走上露台时,愣了一愣。他看到半跪在地的湿婆正把斜倚着他的萨蒂的身体抱起来。太阳最后的光芒烧融了他们的轮廓。友邻王稍有些尴尬,转过了视线,想着自己是否应该回避。湿婆抬头看向他。
“她很久没有得到休息了。”湿婆说。萨蒂在他怀里已经睡了过去。泪水把她的脸洗得那么苍白。
友邻王点点头。“她已经连续两天两夜未能入睡……一直守在那孩子身边。”
“未足月的孩子死去,按理难以得到安息,也无法火葬。”湿婆说,“但他是苏摩之子,原本应当成为星辰之主。”
友邻王想了想,低下了头。“我明白了。我会将他供在家庙里,和我的祖先一起享用祭品,这样,他应当可以得到平静。”
湿婆站了起来,朝国王点了点头。“那么我代她谢你。”
“大神客气了。”友邻王合十。
而湿婆只是偏了偏头,他的视线离开了友邻王,注视着另外一个方向,太阳正在地平线上缓慢地挣扎。
“我应当如何将悲痛破坏掉?”
他突然这么说。
友邻王愣了一愣。
“什么?”他说。
湿婆没有看他,还是看着远方。
“我能破坏一切有形和无形的东西。如果她说,‘我在今天失去了’,那么我就会在永无止境的白昼里创造夜晚,让她隔天起来就忘掉这丧失。”湿婆说,“但白昼和夜晚很久之前就已经分出了界限。我只要从天上发出吼声就可以将藏在人心里的一切知识和想法摧毁,令贤者变成傻子,但悲痛不是一次成熟的果实,它会自己生长,即便被摧毁也会再度发生,难以根除。如果悲痛是一种疾病,我有上百种药草可以治愈它,但我只能看到症状,却不知病因。……”
他不说话了。萨蒂靠着他,脸隐藏在他肩膀的阴影里。
友邻王有点悲哀地看着他。
“我们从不说如何破坏悲痛。”他说。“我们从不阻止人们哭泣。我们不会让悲伤的人强颜欢笑。伤口没有得到清理,即便缝起来也会发炎。”
湿婆看向他。
“那么,”他说,“你要给我建议么?”
“时间,”友邻王说,“唯独时间可以冲淡悲痛。时间可以让人淡忘。时间才能令伤口愈合。”
他又轻轻顿了顿。“而你们,饮甘露的天神,你们有那么漫长的时间……”
湿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友邻王一凛,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我只知时间最后也会摧毁一切,而人们因此才称为我伽罗。”湿婆说。
友邻王朝后退了一步,合十鞠躬。他出了一身冷汗。他终于猜出了湿婆的身份。
“……至于你,国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愿望不久就能得到实现。”湿婆又说。
他的目光越过友邻王,就像潮水漫过堤岸。毁灭神抬头看向金红光芒不断黯淡下去的天际。
“我听见天神的战车在来回驰骋。”他说,“他们的旗帜藏在云中,车辙折射星辰的光芒。他们在窃窃私语,在等待光和彩虹为他们铺平道路。国王,你的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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