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抬眼看他,他坐得端正笔直,眼底有淡淡的笑意。昏暗的灯火下,双眸闪闪发亮。
如果她没来的话,他就是一个人过年,一个人吃饺子,一个人守岁。
她想起上辈子小的时候,霍明锦在树下张开双臂接她的样子,也是这么笑着,那时的他年少,英姿勃发。
霍家忽然和魏家交好,又忽然变得生疏。
那时她不明白原因,以为是因为侯府老夫人去世的缘故,现在她明白了。
求亲被拒绝,霍家当然要和魏家疏远,之后他随父出征,生死难料,更不可能表露什么,她那时候还小。
她垂眸,掩下心里丝丝缕缕的悸动,道:“我整理了一份名单,上面的人都会支持朱和昶,但是我必须先探探他们的口风。”
多年和湖广文人来往,她有她的人脉。
听她说起正事,霍明锦面色不变,“现在还不是时候,得等半个月。”
她唔一声,低头喝汤。
霍明锦看着她,知道她一定暗暗松了口气。
她刚刚过来的时候神情恍惚,欲言又止,此刻说到正事,她才真正放松下来。
可她还是愿意留下来陪他守岁的。
他微微一笑。
☆、交心
门外响起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霍明锦眉头轻皱, 搁下筷子, 起身出去, 拉开门。
李昌佝偻着腰候在外面,没敢往里看, 嬉皮笑脸道:“二爷, 给您送点野味来。”
霍明锦没说话。
李昌手里捧了只攒盒,笑容有些猥琐,眨眨眼睛, 小声说:“二爷,都是您用得着的, 给您助兴,鹿肉, 鹿血, 鹿鞭……”
霍明锦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合上门。
门缝里飘出一个冷淡的字眼:“滚。”
门外,李昌挠挠脑袋,一脸悻悻然, 抱着攒盒离开, 兄弟们这也是好意啊!要不是他私心为二爷着想, 这些宝贝早就被抢光啦!
傅云英听不清霍明锦和李昌说了什么,看他一会儿就回来了,想必不是什么大事。
霍明锦不吃了,问她:“你以前守岁都做什么?”
她垂目道:“和二哥、九哥他们下棋, 玩状元筹,守到子时,烤芋头、栗子吃。”
如果是在黄州县,那就热闹了,大吴氏、卢氏、韩氏围着火炉唠嗑,月姐、桂姐、泰哥和启哥一边吃果子一边打闹,缠着大吴氏讨花钱,傅四老爷坐在桌边吃酒,丫头婆子陪着守岁,她喜欢看别人热闹,自己却是闹不起来的,通常和傅四老爷坐一起商量账上的事。这几年和傅云章一起过年,就安静多了,围炉夜话,烤茶饼,一壶茶,一副棋,几本书,等到夜半,听远处山寺响起钟声,喜庆的炮声接连响起来,过年总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有一年过年没回黄州县,待在江城书院守岁,她一个人坐在窗前整理堆成山的书册,房里点了灯,灯光是淡淡的暖黄色。小炭炉上座了一壶热甜汤,浓稠的汤羹咕嘟咕嘟直冒泡。子时的时候,朱和昶怕她寂寞,派人给她送来热酒果菜,还勒令王府的下人留在书院陪她。
如果是女子,不可能有这样的自由,说不定除了嫁人之外,这辈子都不会离开黄州县。因为以男装示人,她才能逃离束缚,上学读书,开阔眼界,和不同人来往交际,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游历,不必担心名声或是其他负累。
说完这些,她抬起眼帘,直视霍明锦,“霍大人,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将来或许还会换上女装,但我绝不会守在内宅,整日闭门不出,只知道相夫教子。”
并不是她看不起相夫教子的内宅妇人,这世上女子千千万万,每个女子都有可敬佩之处,但她上辈子习惯听从父母之命,这一世不想再重蹈覆辙。
霍明锦回望着她,双眉略皱,半晌,方慢慢道:“你以为我要你守在内宅?”
傅云英不语。
他或许不会这么想,但女子一旦嫁人,很多事就身不由己了。
霍明锦笑了一下,拉她起来,“陪我去一个地方。”
他提起灯笼,等她披上斗篷,带她走出别院。
雪还在下,不过小了许多,积雪将冬日夜色淘洗干净,屋外有种亮堂堂的感觉,一地白雪,衬得苍穹漆黑如墨。
霍明锦走在前面,雪地难行,他一只手提灯笼,另一只手牢牢攥着傅云英,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怕她跟不上。
她没挣开,低着头,新雪松软,一脚下去踩实了,留下浅浅的脚印。
两人一言不发,就这么并肩在雪中慢慢前行。
暗处的缇骑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乔嘉也在其中。
不知走了多久,灯笼里一星如豆火光扑闪了几下,灭了。
把熄灭的灯笼交给身后的缇骑,霍明锦回头看傅云英,她表情平静,夜色中一双眸子又清又亮。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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