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卫疆进村子的时候就感觉到耳朵好像被风吹落了,树上正落叶子呢,大群大群的鸟儿穿过密林,桦树、杨树、榆树,还有老柳树,全留下了鸟儿的影子,可他再也不能像在牧场听大雁说话一样听这里鸟儿的语言了。就跟丢了一双耳朵一样,又有了一双唧唧喳喳聒噪不安的耳朵。他小心翼翼地攥了一下手,他要保持手上的感觉,他在兔窝里找到了这种感觉。母亲张惠琴喊他,他胡乱应了一声,他完全是出于本能,他压根就没理母亲。他离开野地,顺着兔子的脚印,进院子,进地窝子,他不声不响地收拾开了。从地窝子的门d和小窗户里飘出一团团灰尘,好像里边在烧东西。母亲张惠琴也不喊他了,打上水,提着盆子帮儿子收拾。
王拴堂在院子里修理铁锹,还有坎土曼。家里的杂活永远干不完,不想干就没活,眼睛一扫,全是活。大门得打上几个铁钉,羊圈j窝在过冬前得修一下。他一样一样修理,不一会儿就修到了板凳,他试了几下,板凳腿有点松动,他往窗台上一摸,斧子就到了手里。多灵巧的小斧头啊,跟一把小手枪一样,头乌亮乌亮,柄都磨成一块红铜了,那是酸枣木。他在白杨河北岸的地方上砍了一棵歪歪扭扭的野枣树,主干有碗那么粗,做了羊圈的门柱,羊再怎么蹭,也蹭不掉那层生铁一样的硬皮,枝杈全分配到镰刀、坎土曼、铁锹上了,枝杈直直的,真是好材料,剩下的一节做了斧柄。砍柴火的大斧蹲在门后,小斧头跟猫一样卧在窗台上,也常常别在王拴堂的腰间,出出进进。王拴堂手里有大斧头有长把镰刀,但总要碰到大型农具解决不了的死疙瘩,王拴堂就往手心里吐一口唾沫,擦一擦,擦热,在腰间一摸,小斧子就出来了,没见他咋使劲,小斧子就深深地扎进死疙瘩里,王拴堂还念念有词说一句:“不是我手狠,是你不听话,我的啊。”
王拴堂轻轻一扳,小斧头又出来了,死疙瘩全散成碎片。野地里有多少死疙瘩啊,跟淤血一样需要王拴堂和他的小斧头来化解。只有行家能看出来王拴堂使的力气有多么狠,手腕子轻轻一抖,脚后跟就发出一股神力,窜上后腰、脊背,打个旋涡,万马奔腾似的撒蹄子涌向手臂,过手腕这道大峡谷的时候,那只手就成了炮口,一缩一扬,就把小斧子s出去了。
每个农工基本都有一样得心应手的农具,或铁锹,或坎土曼,大车班的就是鞭子,开拖拉机的就是扳手,管水闸的就是大管钳。肚子胀要干仗,也不会轻易拿出自己这把家伙,真使出看家的玩意儿,就不大声嚷嚷了,就往后缩了,腾场地呢,他最心爱的家伙摸到手了,他要把它放出去了。说老实话,最专横的团长、营长、小连长们碰到这种场面都要让步的。从师部团部大机关里下连队的干部没有这种经验,基层的连长指导员就会告诉他们,要善于观察,一年四季,每个农工使农具都是有章法有门道的。话又说回来了,不是每个农工都有这种造化,农工自己都不知道,习惯了,下意识了,道行高的甚至成了一种本能,成了他内心的秘密,轻易不会流露的,喝酒吵架都是一种假象,从北京、上海、天津、武汉来的知青,待了五六年七八年,也没有进入这种神秘的世界。一般来说,把农具使到得心应手状态的农工都会得到各方面的尊重。
第三章 放生羊4(2)
张惠琴很清楚地记得丈夫王拴堂给她发脾气,那也是他们夫妻间仅有的一次。没吵没闹,连张惠琴也不知道她咋就把这个死鬼给得罪了,这个死鬼忽地站起来,跟狗熊一样气呼呼地走来走去,后来就摸到了那把小斧头。张惠琴吓坏了,都要喊叫了,她张了张嘴,嘴巴里没有声音,她也就放弃了大喊大叫的打算。她发现丈夫没有用斧头对付老婆的意思,丈夫只是发脾气,仅仅是出于习惯,从窗台上掂了一样得心应手的东西而已,丈夫根本意识不到手里抓的是什么。那把小斧子跟秤砣一样很快就把丈夫的怒火给压下去了。他们真吵架的时候,丈夫反而不动家伙。她也不怕丈夫,由着性子跟丈夫闹,丈夫也没少揍她,跟打小孩子一样把她摁到床沿上,在p股上抽几掌,好像那不是自己老婆身上的r,是一面牛皮大鼓,又是拳头又是巴掌,拍打出撼人心魄的音乐,反而让老婆更嚣张了。张惠琴见过多少夫妻打架的场面,用捅炉子的铁条子,用扫把,用洋镐把,挨过暴打的女人很少有怕丈夫的,这些丈夫也真是笨到家了。张惠琴直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丈夫伤心的理由,在以后的好多年里她总是回忆那可怕的一幕,前前后后她记得清清楚楚,没有吵没有闹,连拌嘴都没有,连一点征兆都没有,丈夫就伤心了,就发脾气了。张惠琴吓坏了,气都不敢出,当时她要大喊大叫丈夫真会劈了她,她真正体会出什么叫生气什么叫伤心,男人伤心是很可怕的。在以后的好多年里,张惠琴不止一次想问明白,话到嘴边,嘴里就没有声音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她也就明白了那是男人的秘密,男人跟女人一样有他们的秘密。女人又害怕又好奇。
王拴堂基本上是一个平和的人,放水浇地,开拖拉机,让他干啥他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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