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对不起,槽厂那片羊脂莲,被毁了。我没能为你保住它,好对不起你,你能原谅我吗?
不知是谁买下了那大块湖地,连槽厂都属於他了,他想对槽厂做什麽用途,谁都无权可管。
那人或许觉得羊脂莲过於苍白,不吉利,便残忍地全部铲除。奴,你知道吗?现在还是夏天啊,是羊脂莲开得最茂盛的时候,那些整地的工匠毫不怜惜的把它们铲进水里,泡烂,做其他花种的肥食。
我问一个工匠,这里还会种花吗?
他们说会,要种熟枫莲。
你看过熟枫莲吗?奴。那莲的颜色,用熟枫比拟,都还不足。它跟羊脂莲不同,它不吃清水的,它吃的是含铁、含盐的淤泥,所以开出的花才会那麽红,那麽艳,闻起来甚至有淡淡的,锈味,很像血。
那些泡在水里的羊脂莲,明天就要被埋在淤泥里了。
这座我们一起游过的池塘,以後也不能下了。他们还要在这池的中央,盖一个浮亭。他们说,主人有时会想来这儿喝茶,从北侧的裂口上观赏广袤的湖景,从小洞窥大景,反而能激发人对自然、对天地无垠的想像。
好霸道的一个人啊,你说是不是,奴?
……奴,现在,我的心情,好紧张。
你快回来了。
你会用寻奴的名字回到这个家。
我想问你……
你愿不愿意看一眼,我为你订造的慾戒?
我还有没有资格,可以握着你的手?
即使你手上的寡套可能刺痛我,我也,无所谓。
肃离下了朝,搭上接他返家的舟马。他望着窗外,发现景色流动得快速,同行的舟马都纷纷落到他们身後。他一愣,问舟夫:「你换到新钮眼了?」
「是的,二爷。」舟夫开心地说:「这铜的质感特好,抓意念抓得特紧特敏,比以前都还好使呢!不愧是特级纯铜。」
「那很好。」他想了想,问:「你在哪儿换到的?供这麽好的铜?」现下供铜吃紧,能换到掺其他金属的杂铜就已好运。
「是寻奴小姐带回来的。」舟夫感激地说。「给我们的礼物。」他的眼里是敬仰,而不是往年的鄙夷。
他震住,瞠大眼,倾着身问:「小姐回来了?」他胸口前的慾戒垂链灼烫着他的皮肤。
「是,午时下的船。」
他的心跳如擂鼓。他催:「你驶快些,我们快回去。」
肃离下了舟马,进了家,发现家里的氛围不同了,每个奴仆的脸上都带笑。他眼尖,看到他们手上都戴着一枚戒子。男的带拇指,女的带食指。
「这哪来的?」他抓了一个奴仆问。「怎每个人都有?」
「是小姐送的,爷。」奴仆露着和舟夫一样的神色。「是掺金混出的铜戒。」三年前,他们根本不屑叫出小姐的称呼,现在却念得挺顺。
掺金混出的铜,虽然无法像纯金一样变卖换钱,但做成手饰,却仍足以向人昭示家境的富裕。在肃离看来,每个带上铜戒的奴仆,突然都对自己出自肃家感到心甘情愿,并且光荣骄傲。
他赶往大厅。大厅外的廊道上堆满了木箱竹箧,一个奴仆搬了一只空箱出来,再搬一只实箱进去。有一个声音在里头喊道:「不,不是这箱,左旁那箱。」
「小姐,这箱?」奴仆指着确定。
「对,那箱,搬进来,劳烦你。」那声音即便对奴仆,也温和有礼,不像往常两位女主人那般颐指气使。
「不劳烦,小姐。」奴仆嘿唷一声,将箱子扛下来,正巧也看到了肃离。「唉呀!二爷回来了。」
厅内无声。
肃离屏息,一步一步靠近。隔着花窗,他看到了厅内人的影子。
他踏进厅内。
一入眼的,就是一抹令他窒息的深沉浓郁的红色。
那惊愕,就像他来到槽厂,忽然看见成片的羊脂莲给铲伐,被熟枫莲所取代的感觉。
那站在厅房正中的女子,身着已婚少妇专着的交领团衫,外罩黑色的对襟直领比甲。团衫是一种宽松长衣,到了女人穿上团衫的年岁,已不再用现出青春的婀娜曲线争锋,反以贵淑端庄的气质体态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女子身上的团衫大红,红中开出铁灰的花团线条,交错舞出莲花、莲茎茂盛的姿态。花团线条灵动,带出的莲花并非素雅重持,而自有一种撩人、诱动的鲜活之气。
这着大红团衫的女子,也解了他记忆中的秀长辫子,而盘起了高髻,用一把像扇骨似开张的金花钿固着,让庄重却有些乏味的发式有了些张扬华贵的盛气。她的额前也不蓄任何留发,因此,再没任何阴影去剥蚀她完美的脸廓,与遮掩她美丽晶亮的眼睛。
理应,他该欢喜看到这双眼睛的。以前,她总畏怯让他看她的眼,因为会让他看出实话来。可现在,她坦荡荡的,任他直视她的眼,她反而大方地含笑以对。
那微笑的眼睛里,藏着一片深沉的阴海,他游不进去,游不进她真正的心海里。
他的奴,像羊脂莲一样乾净的奴,也被铲伐了,给熟枫莲缠绕上。
「大哥。」她放下手上正要呈给主母过目的一条镶玉金颈饰,双手交在腹前,向肃离走来。他看到了一双作凤鸟花草纹路的金铸寡套,繁盛地套在她手上的末二指处,并习惯性地微翘,翘得有些高傲。
他看着,想,她哪来的位置,还能让他为她戴上慾戒呢?
没有。
他胸口垂链,忽然,没了温度,是冰的,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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