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早晨,我们一家人正围在桌旁吃早饭,我仍然没有从昨夜的梦境里彻底解脱 出来,望着对面正襟危坐的爸爸,想起昨夜他乞求妈妈时的那付丑态,我就恶心 得咽不下一口饭;想起他恶狠狠地把我从那神秘的洞里拽扯出来,骂骂咧咧地 抛进无边的苦海,我就恨得咬牙切齿。
啪,啪,啪,
房门突然啪啪啪地被人敲响,姐姐急忙跑出去,每当有客人造访时,跑出去 开门,这已经是姐姐责无旁贷的份内之事。当姐姐哗啦一声拉开房门时,我听到 一阵嗡声嗡气的说话声:哎哟,冬冬,是冬冬啊。
三叔,姐姐悄声答道,随即,走进来一个衣着简扑,头发蓬乱,通身汗 渍,虎背熊腰的年轻人。
他的双眼令我费解地红肿着、显得很是困顿,但依然充满着动物般的、本能 的机警,丝毫也遮掩不住那无穷无尽的灵气,隐含着一股不懈的朝气。他那疲惫 的面颊昏暗而又无神,却流淌着一种令我捉不透的,有些赅人的凶蛮之气。
他手里夹着半截烟卷,搀着裤腿,赤脚蹬着一双破胶鞋,大摇大摆地跟在姐 姐的身后,走进屋子里,爸爸呼地站起身来:哎哟,老三来啦,你,这是从哪 来啊
嗨,三叔大大方方地坐在爸爸的位置上,看到身旁的我,他慈祥地冲我 笑了笑,糙的大手掌生硬地拧了一下我的小脸蛋:哎哟,大侄子,长这么大 喽
三叔,爸爸指着不拘小节的年轻人对我说道:陆陆,你不记得啦,他 是你三叔
三叔好我机械地说道。
嗯,嗯,好,好,
三叔胡乱应承几声,便不再理睬我,顺手抓起一块白喷喷的大馒头,咔嚓一 口便咬掉一大半,他一边咀嚼着,一边答道:啊,好香啊,可饿死我喽,我已 经三天没吃上一顿饱饭啦
老三,妈妈端过一碗热汤,推到三叔的面前: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别撑个好歹的
嘿嘿,嫂子三叔顽皮地瞅了瞅妈妈:别笑话我哟,嫂子,我真的饿 坏喽
老三,你这是从哪来啊爸爸继续追问道。
黑龙江三叔一边嚼着馒头,一边答道。
老三,你又跑到黑龙江干什么去啦,现在抓得很紧紧啊爸爸严厉地警 告道。
嗨,可到是的,有什么办法啊,得活命啊,说话间,一块白馒头又被三 叔狼吞虎咽地塞进了肚子里:唉,哥,现在,农村人难活啊,饿得直翻 白眼啊可到是的。
哼,爸爸气鼓鼓地教训道:难活,难活,谁不知道难活,可是,你倒 是好好地干啊,咱爹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一份正式工作,你知道么,咱爹托了多少 人情啊,可是,你没干上一个月,就,
哥,可到是的,三叔突然停止了咀嚼:哥,那是人干的活么你不知 道啊,扫锅盖这个工作,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啊,那个热啊,能把人烫死唉,可 到是的。
可是,别人是怎么干的啊
这,三叔顿时语塞,他低下头去,默默地咀嚼着。
嗨,妈妈言道:老三啊,你就别瞎跑了,别瞎折腾了,现在,到处 都是一个样,哪个地方都不好活,老三啊,听嫂子的话,你就别瞎跑了,弄个不 好,又得被逮住,
嫂子,放心吧,可到是的,三叔抓起第四块白馒头:放心吧,你和我 哥都放心吧,就是抓住我了,我也不会连累你们的,没你们的事,可到是的,嫂 子,你不知道哇,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什么吃的也没有
老三,爸爸认真地问道:我不是邮钱过去了么
唉,家里那么多人,你那点钱,能吃上几天啊,哥,没法子啊,我就跟着 一伙人,跑黑龙江可到是的,
你们这趟做了什么买卖啊
那还用问,他还能干什么,妈妈满脸轻蔑地说道:除了投机倒把,他 还能干什么
嘿嘿,可倒是的,三叔苦涩地笑了笑:嫂子,不投机倒把,能挣到钱 么嘿嘿,可到是的,三叔将脏脸转向了爸爸:哥,这趟,可惨喽 我们一伙人跑到了黑龙江,一看,也没有什么好买卖可做的啊,想背土豆栽子, 可是目标太大了,车上抓得太紧,没法子背啊,于是,我们就想起了倒豆油
豆油,爸爸嘀咕道:豆油可是紧俏商品,车上更不让带啦
是啊,哥,越紧俏的玩意,越挣钱,嘿嘿,我们有办法,我们每人弄来一 个旧轮胎,将豆油灌进轮胎里,偷偷地背到了车上
豁豁,爸爸惊讶地感叹道:老三啊,你们可真想得出来啊
嗨,可倒是的,三叔突然叹息起来,顺手抓起第五块白馒头:哥,别 提了,惨喽。在车上,还不错,没有被查出来,下车的时候,我实在背不动了, 就把轮胎放在地上,往站台外面滚,,一不小心,轮胎就扎到一铁钉子 上。可到是的,我的老天爷,这下可玩完了,轮胎一下子就给扎出一个大窟窿眼 来,完了,完了,彻底地玩完了,只见豆油从大窟窿眼里,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一个劲地冒哇、冒哇,
嘻嘻,妈妈捂着小嘴,得意洋洋地讥笑起来,三叔无奈地耸耸肩:可 倒是的,完了,完了,彻底地完了,整整一轮胎的豆油,都冒光了,唉, 这趟黑龙江去的,赔个老x朝天,连老本也扔进去喽,完了,
算了,算了,爸爸抢过三叔手中的白馒头:老三啊,你不能再吃了, 会撑坏的
哥,三叔恋恋不舍地望着被爸爸抢夺过去的白馒头:哥,再给我一个 吧,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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