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淑妃在旁边神情不定,轻轻伸手覆在皇帝的手背上。皇帝仿佛没感觉到,只说:“朕也听说过京中传言,灵徽曾邀禹宣为自己讲学,却多次遭他拒绝,后来她亲自到国子监找祭酒发话,他才应允到公主府中讲周礼——朕当时一笑置之,可如今想来,灵徽如此盛年,却要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永远躺在地下了,她既喜欢听禹宣说周礼,朕能不满足他么?”
黄梓瑕只觉得心口猛地一跳,但随即想到,刚刚看到禹宣出来了,看来,皇上是放过了他。
“朕是真想杀了他啊。”皇帝说着,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才仰头长出了一口气,说,“可见到人之后,却不知怎么的,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舒白并不说话,只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公主的棺木上。
“或许是朕老了,已经没办法狠下心去摧折一棵玉树了。”皇帝说着,转头看向李舒白,“你可曾见过那个禹宣?”
“见过,清逸秀挺,举世无双。”李舒白淡淡地说。
郭淑妃怔怔坐在那里许久,不知为何忽然站起来,快步走到同昌公主的棺木旁,扶着棺沿泪如雨下。
李舒白平静如常,说:“皇上不杀他是对的。否则,他若伴公主长眠地下,驸马如何自处?”
皇帝点一点头,闭上眼,满脸疲惫。
黄梓瑕站在他们的身后,静静听着他们的话。夏日午后,蝉鸣声声。她听到皇帝的声音,夹在在嘈杂的蝉声中,微显虚弱:“明日,大理寺公审此案。朕已经下令,只待庭审结束,就将那个犯人拉到刑场,凌迟处死。”
李舒白略一沉吟,问:“此案已确凿了?”
“人证物证俱在。”
“若是抓到了真凶,足可慰同昌在天之灵。”李舒白回头看了黄梓瑕一眼,又说,“臣弟忝于大理寺挂职,明日自当前往。”
“天气炎热,灵徽也不能久停,朕已经决定,待凶手伏法之后,便暂将她送往父皇的贞陵停放,待她的陵墓建好之后,再入土为安。”
“如此甚好。”李舒白说着,却见皇帝靠在椅背上,仰头看天,再也没有动弹,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只有呼吸越发沉重。
他停了许久,向皇帝告退,与黄梓瑕一起出了公主府。
夏日午后,京城笼罩在一片炽热的气息之中,街上几无行人。
马车内的冰桶之中,陈设着雕成仙山的冰块,只是被热气侵蚀,融化的冰山已经看不出仙人和花树的模样,只留存了山体的轮廓。
融化的冰水滴在桶中水上,轻微的声响。
即使坐在冰块旁边,黄梓瑕依然觉得炎热,后背沁出微微的汗。她感觉到李舒白端详她的目光,令她觉得紧张到极点。
处在这种境地下,简直是知己不知彼,毫无掌控场面的可能。于是为了避免一败涂地的结局,她一咬牙,先开了口:“奴婢想请教王爷一个问题。”
他端详的目光中透出了一丝诧异:“什么?”
“是否,有什么办法让人能产生幻觉,看到原本没有发生的事情?”
李舒白摇头,说:“不可能。”
“然而,我刚刚遇到禹宣,他说,我曾在父母去世那一日,手中拿着那包砒霜,神情古怪。”
禹宣,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心口似有波澜,但随即,便如涟漪荡开,化为无形。
李舒白略一思索,说:“或许,这可以解释他为何始终坚持认为你是凶手——因为他眼中看到的你,在出事之时做出了一些不正常的举动。”
“但我确实没有做过!”她坚持说。
“是他记错了,还是你忘记了?”李舒白又问。
“他记错了。”黄梓瑕毫不犹豫。
“也许还有一个可能,他说错了——这是一句谎言。”
“然而……他当着我这样一个当事人说谎,又有什么意义呢?”黄梓瑕茫然地问。
“你是当事人,你尚且不知道,我又何尝知晓?”李舒白的声音变得冷淡起来,“何况,你们不是已经约好要在益州会面吗?到时候你们再行对质,不就明白了。”
黄梓瑕听出了他寒凉的语气,默然无语,听得冰水“滴答”一声落下,马车也缓缓驻足,夔王府已到。
黄梓瑕下马车时,只觉得一股热气涌来,如同有形的波浪般,让她不小心趔趄了一下。
李舒白就在她的身后,抬手扶住了她。
她站稳身子,正要向他致谢,他却已放开手,径自越过她向着里面走去了。
她站在那儿,看着他的背影一会儿,转身向马厩走去。
他没有回头,后脑勺却像长了眼睛,冷冷的声音传来:“去哪儿?”
“太极宫。”她回头说,“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救下公主身边的侍女和宦官们。”
“杨公公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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