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就算他真的认出,那又怎么样。她很快便要离开京城去蜀地,到时查明家人的真相之后,她能不能回来,也是难说。
无论如何,在今后,一定要多加小心就是了——而如今,这样的心力交瘁中,她实在无力顾得上这个。
王家大门口已经传来喧哗,那是锦奴的尸体,按照原来的计划,依然被运送往琅琊王家祖坟,风光大葬。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伫立在门口高大的柏树下,望着那一具黑漆棺木,出神许久。
李舒白回头看她,问:“怎么了?”
她沉默许久,才静静地说:“我在想锦奴。”
她五岁时,在街头冻饿欲死。风吹起梅挽致的车帘,她一眼看到了锦奴那双手,于是将她抱回了家。她说,锦奴,上天生你这双手,就是为了弹琵琶。
她二十岁时,在长安大明宫,用她送给她的琵琶,弹一阙她教她的曲子。而她赐给她一盒松香粉,从她那一双手渗入的毒,结束了她被梅挽致多延续了十五年的生命。
黄梓瑕伫立在树下,轻声问:“这样的结局,算不算……是没有结局?”
“谁说没有?让凶手知道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从此之后永远生活在噩梦之中,也算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吧。”李舒白说着,又摇头说,“不过,她当初既然能将幼小的女儿从身边抛开,这回,也必定能将她从心上抛开。一个能在宫廷中活得这么好的女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失败。”
“王皇后,她毕竟是一个女人,不是吗?至少她无论多么厉害,也毕竟无法忍住为逝去的女儿崩溃落泪。”黄梓瑕轻声说,“而陈念娘,虽然她诱使仇人犯下杀女的罪行,成功报复了王皇后,但估计她的余生,都将活在良心的谴责中吧。”
阳光透过青碧树枝,稀疏地落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这温和的阳光使黄梓瑕想起那个以温文和善著称的皇帝。
当时,在灵堂之外,李舒白说起这个案件,并暗示凶手可能就是王皇后时,他只侧目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合上眼,缓缓说:“若是皇家脸面不失,没有外人知晓的话,皇后犯法,朕自然也需要知道真相,更会加以惩戒。”
所谓的十二年同寝同食恩爱如民间夫妻,在京城纷纭的“皇帝崇高、皇后尚武”流言面前,不堪一击——没有哪个皇帝会容忍自己与皇后彼此是这样的地位。
天家夫妻,宫廷帝后。
黄梓瑕望着头顶的阳光,怔怔出神。
李舒白瞥了她一眼,说:“你还不开心吗?”
黄梓瑕没说话,只是回头看他。
“皇后性格强硬,近年来颇多干涉朝政,又时常滥用私刑,皇上亦不能禁止。你此次帮助皇上,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惩戒,算是有功之臣了。”
“皇上真的相信我说的,我是黄家远方亲戚的事情吗?”
“相信不相信不要紧,但皇上既然已经允诺,不日定会下旨,重新彻查你家的冤案。到时候,我会亲自带你去蜀地。”
黄梓瑕听着他平平静静的口气,却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胸口一时窒息。
蜀地,她父母亲人葬身的地方。
如今,她即将回去那里,去推翻那个铁案,洗血自己身负的冤仇,挖出那个凶手。
一种又痛快,又苦涩的感觉,从她的心口缓缓涌出来,让她在这样的初夏天气中,带着迷离的晕眩,呆站在他的面前。
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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