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航之三
维也纳飞马德里的班机在巴塞罗纳的机场停了下来。由此已是进入西班牙的国境了。
离开我的第二祖国不过几个月,乍听乡音恍如隔世,千山万水的奔回来,却已是无家可归。好一场不见痕迹的沧桑啊繁忙的机场人来人往,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归程,而我,是不急着走的了。
这么重的箱子,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呀
海关人员那么亲切的笑迎着。
头发卷。我说。
好,头发卷去马德里,你可以登机了。
请别转我的箱子,我不走的。
可是你是来这里验关的,才飞了一半呢
旁边一个航空公司的职员大吃一惊,他正在发国内航线的登机证。
临时改了主意,箱子要寄关了,我去换票
马德里是不去的好,能赖几天也是几天,那儿没有真正盼着我的人。
中途下机不会吓着谁,除了自己之外。
终于,我丢掉了那沉沉的行李,双后空空的走出了黄昏的机场。
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心里却夹着那么巨大的惊惶。自由了我自由吗为什么完全自由的感觉使人乍然失重。一辆计程车停在面前,我跨了进去。
去梦特里,请你
你可别说,坐飞机就是专诚来逛游乐园的吧司机唬的一下转过身来问我。
哪里晓得来巴塞罗纳为的是什么,原先的行程里并没有这一站。我不过是逃下来了而已。
我坐在游乐场的条凳上,旋转木马在眼前一圈又一圈的晃过。一个金发小男孩神情严肃的抱着一匹发亮的黑马盯住我出神。
偶尔有不认识的人,在飘着节日气氛的音乐里探我:一个人来的要不要一起去逛
不是一个人呢我说。
可是你是一个人嘛
我先生结伴来的。我又说。
黄昏尽了,豪华的黑夜漫住五光十色的世界。
此时的游乐场里,红男绿女,挤挤攘攘,华灯初上,一片歌舞升平。
半山上彩色缤纷。说不尽的太平盛世,看不及的繁华夜景,还有那些大声播放着的,听不完的一条又一条啊浪漫温的歌
我置身在这样欢乐的夜里,心中突然涨满了无由的幸福。遗忘吧将我的心从不肯释放的悲苦里逃出来一次吧那怕是几分钟也好。
快乐是那么的陌生而遥远,快乐是禁地,生死之后,找不到进去的钥匙。
在高高的云天吊车上,我啃着一大团粉红色的,吹着令人瑟瑟发拌的冷风,手指绕着一双欲飞的黄气球,身边的位子没有坐着什么人。
不知为何便这样的快乐,疯狂的快乐起来。
脚下巴塞罗纳的一片灯海是千万双眼睛,冷冷的对着我一眨又一眨。
今天不回家,永远不回家了。
公寓走廊上的灯光那么的黯淡,电铃在寂寂的夜里响得使人心惊。门还没有开,里面缓缓走来的脚步声却使我的胃紧张得抽痛起来。
谁是婆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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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急急的开着层层下锁的厚门,在幽暗的光线下,穿黑衣的她震惊的望着我,好似看见一个坟里出来的人一般。马利亚妈妈我扑了上去,紧紧的抱住她,眼里涌出了泪。
噢噢我的孩子我孤伶伶的孩子婆婆叫了起来,夹着突然而来的呜咽。
什么时候来马德里的吓死人啊也不通知的。没有收到我的明信片
明信片是翡冷翠的,说在瑞士,邮票又是奥地利的,我们那里弄得懂是怎么回事,还是叫卡门看了才分出三个地方来的
我在巴塞罗纳
要死罗到了西班牙怎么先跑去了别的地方电话也不来一个婆婆又叫起来。
我将袖子擦擦眼睛,把箱子用力提了进门。
睡荷西老房间我问。
睡伊丝帖的好了,她搬去跟卡门住了。
在妹妹的房内我放下了箱子。
爸爸睡了我轻轻的问。
在饭间呢婆婆仍然有些泪湿,下巴往吃饭间抬了一下。
我大步向饭厅走去,正中的吊灯没有打开,一盏落地灯静静黄黄的照着放满盆景的房间。电视开着,公公,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背着我坐在椅子上。
我轻轻的走上去,蹲在公公的膝盖边,仰起头来喊他:爸爸
公公好似睡着了,突然惊醒,触到我放在他膝上的手便喊了起来:谁是谁
是我,ec
谁嘛谁嘛公公紧张了,一面喊一面用力推开我。你媳妇我笑望他,摸摸他的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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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几乎撞翻了椅子,将我抱住,一下子老泪纵横。爸爸,忍耐,不要哭,我们忍耐,好不好我喊了起来。
我拉着公公在饭厅的旧沙发上坐下来,双臂仍是绕着他。
叫我怎么忍儿子这样死的,叫我怎么忍说着这话,公公抓住我的黑衣号啕大哭。
能哭,对活着的人总是好事。
我拉过婆婆的手帕来替公公擦眼泪,又是亲了他一下,什么话也不说。
还没吃饭吧婆婆强打起精神往厨房走去。不用麻烦,只要一杯热茶,自己去弄。先给爸爸平静下来。我轻轻的对婆婆说。
你怎么那么瘦公公摸摸我手臂喃喃的说。没有瘦。我对公公微笑,再亲了他一下。
放下了公公,跟在婆婆后面去厨房翻柜子。
找什么茶叶在桌上呢。婆婆说。
有没有波雷奥我捂着胃。
又要吃草药胃不好婆婆问。
我靠在婆婆的肩上不响。
住多久婆婆问。
一星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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