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回到纽约来做堕胎手术?”鲁问。
“是的。”范妮回答。
“你肯定吗?”鲁问,“你得自己在医生面前签字。”
“我肯定。”范妮说。
“那么,我可以陪你去医生那里去做堕胎手术。”鲁说。
“不必。”范妮拒绝,“我第一不需要你照顾,第二不需要你监督。”
鲁朝范妮点点头,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范妮独自在厨房里站了一会,她本想坐下,搞搞清楚到底自己干了什么。但她不愿意让鲁看到自己茫然的样子,所以她假装喝水。她站在水池前,打开水龙头接清水喝。看着清水从玻璃杯里一股股地溢出来,在手背上流淌而下,象温柔的抚摩。范妮觉得自己背脊上的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她知道这是因为皮肤对抚摩的饥渴。她拉起袖子来,把自己的手臂也放到水下冲着,接着,她感到自己两腮上的汗毛也一一竖了起来。她想象着,鲁会从房间里出来,然后,从她的背后抱住她,他的呼吸吹拂着她脖颈上细细的碎发。这是她在上海家里的小床上,有时幻想的情形。然后,他说:“sorry。”这是《爱情故事》里面的一个情节。然后他们就接吻了。他细而软的金发象羽毛一样地拂到她的脸上。范妮的脸上几乎能够感受到它们的轻柔,还有头发上檀香香型的洗发香波爽朗的气味。
范妮第二天就去医生那里预约堕胎。医生虽然答应做,但护士却是个不喜欢堕胎的天主教徒。她拉长了脸,将范妮当成不敬畏上帝,不尊重上帝给予的礼物,将来一定要下地狱的异教徒看待。
而范妮并不知道美国人中还有这样的想法,她只认为护士如此冷淡她,是欺负她未婚先孕,又没自己的男人陪着来,还是个东方女人,是自己送上门去倒贴的出租车。但范妮不敢得罪护士,怕她给自己吃苦头。她忍着不快,与护士商定好做手术的时间以后,就立刻逃出诊所。
手术其实很利落。范妮没看到多少护士鄙夷的脸,就被麻醉了。当时,她刚仰面躺到妇科手术床上,双腿被大大地分开着,她看到屋顶的白灼灯晃了晃,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她被医生叫醒,整个手术已经结束。她从手术床上坐起来的时候,看到磨石地上有点血迹,她相信那是自己的血,或者是她孩子的血。护士帮助她从手术床睡到另一个活动床上去,然后将她推到观察室里。她在观察室里的床上去躺了一小时,喝了一杯冰牛奶。等范妮小了便,证明麻醉以后的功能一切正常,范妮就拿着消炎药回家了。
夏天的格林威治村很热闹,街边的店铺都将阳伞和桌椅摆到路边,总是能看到卖唱的人在那里弹吉他,打非洲鼓。夏天大减价的衣服花花绿绿地在衣架上飘荡,旧书摊上的书也在微风里掀动着书页。年轻的学生们在街上闲逛着,女孩子露着她们的肩膀,男孩子露着他们的脚指头。格林威治村总是有一种让范妮心动的气氛,让她感到自己属于这个地方。画廊里的女孩靠在墙边上抽烟,到处都能看到有点自命不凡的人,好象是还没成功的艺术家,而没有第五大道上的富贵气。
第六章 将你扔到外国大马路上去(3)
范妮又经过早先去坐过的那家咖啡馆。夏天的时候,店堂里门窗d开,飘散着咖啡的香气,和咖啡馆的音乐。一路上,范妮感到自己象是被透明的气球裹着,不能很清晰地看和听,也不能很清晰地想。甚至,她觉得自己都不能很准确地行动,她的手脚好象也被裹起来了,举手投足,都软绵绵的。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麻药还在静脉里的关系。虽然范妮这样,可她还是听出来咖啡馆里放的是方佗,是鲁喜欢的那种。
范妮走过街口,去咖啡馆找了个座位坐下。她感到有股热热的东西从体内冲了下来,她想,那是护士告诉过她的,流产以后的血下来了。它来得很猛,范妮用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裙子上沾了血,她想把弄脏的裙子移到前面来,挡着,象从前来了月经,不小心在外面弄脏了裙子时做的那样,但是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是那么软,那么飘,好象一块包在太妃糖外面的糯米纸那样,就要融化了。所以,范妮没动,只是用自己的手掌在身体下面垫着。她将头靠在后面的墙上。
方佗听上去是那么悲伤婉转,那么如泣如诉,范妮将头静静靠在墙上,望着灿烂的夏日阳光下三三两两在街上闲逛的人,美国人喜欢戴墨镜,墨镜能给即使是平庸的脸也增添fēng_liú气,范妮想,这才是美国人喜欢墨镜的真正原因。大多数客人都喜欢坐在露天,店堂里的桌子和吧台上基本是空的。范妮遥遥望着窗外的人们,有人在接吻,那么响亮,有人在百~万\小!说,用白色的食指绕着前额的金发,范妮看着那些人,象看电影,和着方佗的吉他声。突然,她心里有种想要大声叫喊的冲动,大家都将吃惊地回过头来看她,不晓得她为什么这么激动。这就是失态,范妮想,可是,失态又会导致什么呢,大不了下次不来这家咖啡馆。范妮为自己想好了后路。可是,窗外的客人什么动静也没有,也没人回过头来看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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