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将家里清扫干净后才将母亲的骨灰盒抱进堂屋,然后我将母亲放在堂屋正中间的台柜上,母亲没有遗像,她活在我心里。
母亲埋在外婆的坟旁边,安葬那天舅舅来了,他将母亲的骨灰盒抱在怀里,泪流满面。我没有理睬舅舅,我觉得他的眼泪相当虚伪,既没有悲伤的真情,也没有真实的忏悔,我觉得舅舅不属于我们的亲人,他是一个政治木偶。
他跟我们一同到了墓地,所有的人都跪在了坟头,我们这里的风俗是“死者为大”,无论是长辈平辈下辈都要向死者的坟三跪九叩,而我舅舅一个人例外,在黑压压跪倒的一大片人群中,我舅舅却站着,他只是对着我母亲的坟头三鞠躬。我将舅舅理解成一种物质。
那天的风很大,天空的黑云像破棉絮一样在翻卷着,纸钱烧出的灰飘向空中在风中漫天飞舞。埋下母亲后,天就开始下雪了,一九八八年冬天的大雪持续下了一个多月,我母亲在地下非常的冷,而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舅舅在母亲安葬那天,悄悄地塞给我父亲一千块钱。我要将钱送回去,父亲对我说:“你舅舅也有他的难处,一个乡下穷孩子当到了副县长,靠的就是小心做人,谨慎办事。你妈得的是绝症,我们对得起她了。”
许多年来,我一直怀疑我母亲那天夜里死于自杀,她已经感觉到了我舅舅并没有真正帮忙,所以也没凑齐做手术的钱,她是在极度绝望中服安眠药自杀的。这一点我后来在省城曾向一位名医详细询问过这件事,他说完全有可能。因此,这么多年来,我认为母亲的自杀就是因为舅舅的见死不救,这种判断非常顽固地成为我的一种意志,所以我不会原谅我舅舅的,不管他当初是出于什么高尚的动机和伟大的理想,我只能从生命和亲情的本身来理解这件事,这使我在精神的幻灭中十几年如一日地持续失眠。
那一年春节过后,父亲瞒着我去县城找过一次舅舅,他带了五斤炒熟的花生和三斤糯米年糕,先是就我的无礼向舅舅道歉,然后求舅舅给我调换一个能拿到工资的单位,父亲说家里因母亲看病和办丧事欠了上万的债务,农药厂一分钱也拿不到,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舅舅坐在那张仿冒的真皮沙发上对我父亲说:“不是我不想帮这个忙,而是我不能帮这个忙,全县有多少家庭困难、工厂效益差的职工,如果有权有后台的都解决了,老百姓怎么看我们。一个领导干部失去民心了,权力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舅舅的一通大道理说得我农民父亲哑口无言。
后来我知道这件事后,跟父亲大吵一仗。
吵完后,我就背着一卷行李到省城来谋生了,转眼已是十二年过去了。
我从此再也没见过我舅舅,也不想再见到他。
耿伟强是个预言家,我舅舅郑天良在副县长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十二年,原地踏步,中途还到三省交界的王桥集经济实验区当了两年副县级的管委会主任,这足以说明他确实已经被时代淘汰了,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我舅舅居然连性命也被淘汰了,这让我很是糊涂,他怎么能和腐败挂上钩呢,受贿索贿的钱比胡长青还多一百多万,而且还有七八个情妇。
我不相信。
于是,我决定回到老家合安县去调查了解事情的真相。看能否以我舅舅为素材写一个长篇纪实文学,混点钱买口饭吃。
长途公共汽车汽车开进合安县城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
县城变阔了,楼房一幢挨一幢地站在秋天的阳光下,楼面墙壁上贴满了瓷砖和一些广告宣传画,宽敞的马路两边不切实际地栽种着美人蕉和郁金香等名贵花木,一些带有县城特色的j和狗还有拉着车进城的毛驴很轻松地在名贵花木中乱窜,这种感觉颇有点像一个跛子穿一件时装在t 型台上很自负地扭着p股走“一”字步。我舅舅的声音和形象已经从这座繁荣而夸张的县城里彻底消失了,农药厂也早已被人们遗忘,也许还有一些残留的农药味还保存在县志的某一页里供后人们凭吊,就像人们需要缅怀一位死去的祖先。八年前我回来还我母亲看病借的债,老谢死于车祸,看大门的临时工杨大爷回到了乡下已是下落不明,耿伟强的公司也转移到了市里,没见着几个熟人。此后,我每次回老家看望父亲都是坐车在县城下车后立即转车去乡下,我和这座县城之间像两个相互厌恶的仇人,除了乡土情结外实际上已没有任何联系。
这么多年,我没有混出个人样来,所以也从来没有衣锦还乡的体验,每次回老家,我都有一种小偷在夜深人静时溜回家拿一两件御寒棉袄一样的别扭。
这种感觉在今天变本加厉。我对了解舅舅郑天良被枪毙的全部真相信心严重不足。于是,我决定先回到老家看看老父亲,先了解一些舅舅在乡下的经历。
天气预报说从北方来的一股冷空气提前抵达江淮之间,风声一阵紧似一阵,乡村公路两边的大叶杨的叶子在风中纷纷飘落,田野里的水稻已经全部收割干净,于是满目枯黄的色调一直铺陈到我视线的尽头。
一个在生活中倍尝失败的人是无法在欣欣向荣歌舞升平的报纸电视上手舞足蹈的,当他连自己的晚餐都不知道在哪里时,他肯定拒绝一切的脂粉和口红。我眼中的秋天一败涂地。
父亲的腰已经彻底弯了,他佝偻着腰坐在院子里一个人在晒太阳,秋天的阳光落在父亲枯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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