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阵问:要是再过四五年,咱们牧场还有没有可以开发的荒草场了?
没有了。乌力吉的眼神黯淡下来。北边是边境线,西面和南面是别的公社。往东北去,山太陡又大多是石头山,我已经去过两次,再没有可以利用的草场了。
陈阵又问:再往后怎么办?
乌力吉说:只有控制牲畜数量,提高质量。比如说,发展新疆改良羊。改良羊比本地羊出毛量多两倍,毛质好,价格要比本地羊毛高三倍。一斤本地毛才一块多钱,一斤改良羊毛四块多钱,你算算这要差多少,羊毛可是咱们场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啊。陈阵赞同说这是个好法子。但乌力吉却叹口气说:中国人口多,我估摸着,再过几年,咱们牧场的草场还是不够。等我们这些老家伙退休以后,真不知道往后你们怎么办?
毕利格老人瞪眼说:你还得跟上面多反映,不能再给牧业队压数了,再加下去,天要黄了,地要翻个了,沙该埋人了。
乌力吉摇头说:谁听你的?现在是农区干部掌权。农区干部是比牧区干部文化水平高,汉话也讲得利落。再说这会儿牧区干部一个个也都争着打狼,比牲畜数量,不懂草原的本地干部,反而提拔得快。
三匹马都已吃撑了,平着脖子闭目小憩。二郎也回来了,浑身湿淋淋,满头是血,肚皮吃得像个挤奶桶,在离人还有十几步的地方站住不动了。巴勒好像知道它去干什么了,瞪着满眼的怀疑和妒火,不一会儿,两条大恶狗便掐了起来,陈阵和老人急忙跑过去,才将两条狗分开。
乌力吉又带两人巡视了半个盆地草场,一边与毕利格商量着安排全队四个小组营盘的地点。陈阵一路上贪婪地欣赏眼前的美景,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草原中的伊甸园,或是伊甸园中的草原?他真想就此留下不走了。
回到原地,三人动手杀羊剥皮卸r。陈阵望着河湾里成片的黄羊血尸,心里忽然空落落地伤感起来,刚踏上这片草地时感受到的那种幽静、浪漫的气息,此时已被满手的血腥气掩盖了。陈阵闷闷地想了一会,忍不住问老人:狼群在冬天杀黄羊是为了留着开春吃,可它们在夏天杀那么多的黄羊干什么呢?那几个河湾里好像还有不少死羊呢。过几天不都臭烂了,没法吃了吗?狼太喜欢滥杀了。
老人说:狼群杀那么多的黄羊,不是为了好玩,也不是为了抖威风,它们是为了给狼群里的老弱病残留食。老虎花豹为啥在蒙古草原站不住脚?狼群为啥就能霸住草原?就是因为狼群比老虎花豹抱团齐心。老虎打了食就顾自个儿吃,不顾妻儿老小。狼不是,狼打食想着自个儿也想着狼群,还想着跟不上狼群的老狼、瘸狼、半瞎狼、小狼、病狼和产崽喂奶的母狼。你别看黄羊倒了一大片,今儿晚上头狼一嗥,半个额仑草原的狼,还有跟这群狼沾亲带故的狼都会上这儿来,一晚上就把这些羊都吃完了。狼想着别的狼,别的狼也想着它,狼群才抱团;狼群抱团,打起仗来才厉害。有时候狼王一声嗥,能调来上百条狼集体打仗。听老辈的人说,原来草原上也有老虎,后来全让狼群赶跑了。狼可比人顾家,比人团结。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说:蒙古人只有在成吉思汗那会儿,学狼学得最到家,蒙古各个部落抱成了一个铁轱辘,一捆箭,人虽少,可力量大,谁都乐意为蒙古草原母亲舍命,要不咋能打下多半个世界。后来蒙古人败就败在不团结上面了,兄弟部落黄金家族互相残杀。各个部落像零散的箭一样,让人家一支一支地撅断了。人心不如狼心齐啊,狼打仗的本事还好学,可狼的齐心就难学了,蒙古人学了几百年还出不了师。不说了,一说我心口就疼哩……
陈阵望着美得让人心颤的天鹅草场,陷入深深的沉思。
老人将剔出来的黄羊r,用黄羊皮包好,装进了两个麻袋里。陈阵替老人备好马鞍,老人和乌力吉各将一个麻袋驮在马鞍后面,用马鞍上的鞍皮条拴紧扎牢。
三匹马向大队营盘方向奔去。
第十七章(1)
他们就像一只狼——匈奴人的兽祖(“图腾”——原注)。
…………
我们知道突厥——蒙古民族的古代神话中的祖先是一个狼。据《蒙古秘史》记载,蒙古人的神祖是一个苍色的狼;据《乌古思史记》,突厥人的神祖是一个灰色的狼:“从一条光芒之中出来了一个巨大的灰色毛和鬃的雄狼。”
——(法)勒尼·格鲁塞《草原帝国》
上级机关对额仑宝力格牧场军马群事故的处理决定已下达到牧场。负责全场生产的乌力吉记行政大过一次,并撤消牧场三结合领导班子成员职务,下放到基层劳动锻炼。巴图、沙茨楞等四位马倌各记大过一次,撤消巴图的民兵连长一职。另一份任命也下达到场,已办完转业手续的包顺贵,被任命为牧场领导班子第一把手,负责全场革命与生产的全面工作。
乌力吉离开了场部,包顺贵和张继原陪他去牧业大队。乌力吉的行李只有一个小挎包,比猎人出猎时带的行囊还要小。文革前乌力吉就喜欢把场长办公室放在牧业队或牧业组。他在牧业队有自己的四季蒙袍蒙靴,一直由几个蒙古包的主妇替他保管和缝补。多年来,他下不下放,都在下面;他有职无职,都在尽职。乌力吉的威信和影响依然如故,但是,此时他出行的速度却降了一半。乌力吉骑的是一匹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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