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这个我爱了一辈子,牵肠挂肚了一辈子的男人。为了我,他死了,死在我的怀中。
我的脸贴着他的脸,许久了,我们没有这样接近过。
可是他死了。再也不会和我说话,再也不会用那样温和的眼神看着我,劝慰我,再也不会和我写诗、弹琴、奏笛。
长相思与长相守,终究,是永世不能相守。以后的漫漫长夜,为有长相思催人心肝,如一剂鸩毒,慢慢腐蚀我的心,我的肺腑,把蛀蚀成一具空d的躯体,永生不得解脱。
泥金薄镂鸳鸯成红笺,周边是首尾相连的凤凰图案,取其团圆白首,凤凰于飞之意,并蒂莲暗纹的底子,团花紧簇,是多子多福,恩爱连绵的寓意。
合婚庚帖。
玄清甄嬛
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岁月于我,已是千刀万剐地割裂与破碎,再无静好之年。可是,我连随他一起死去都不能够。
良久,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抱在怀中他的身躯已经彻底冰凉。我冰凉的嘴唇吻在他同样冰凉的额头,心痛到没任何知觉。我失魂落魄地站起来,缓缓打开殿门,一缕月光无遮无拦洒落在我身上,照得整个人如冰霜冻结一般。
百步之外,明晃晃的刀刃之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转首,四下皆是盔甲寒光。是李长的声音,他一溜小跑上来扶住双足无力的我,悲喜交加:“娘娘出来了!”
我一指那些兵刃,问道:”那是什么?”
李长难堪的低下头,却是守卫宫禁的羽林总领夏刈,他双拳一抱,恭敬行了一礼:“奉皇上密诏,若是娘娘出来便宣读圣旨;若是除了娘娘之外还有旁人出来,那么无论娘娘也好谁也好,一律格杀勿论!”
夏刈比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我眼前一嘿,玄凌,他果然志在必得,筹谋周密!
我的声音沉静得似乎不是自己的:“本宫安然无恙,已经出来了。”
夏刈的脑袋往我身后一探,追问道:”那么……”
我死死咬着嘴唇,半晌,冷冷道:”清河王暴毙。”
夏刈心满意足一笑,向李长道:”请公公宣读圣旨。”
李长见他凶神恶煞铁塔似的一座,也不由打了个寒噤,取出早已备好的圣旨:“淑妃甄氏听旨……”
我茫然跪下,耳中听得李长尖锐的声音一字一字扑进耳朵:“中宫失德,朕遥感六宫无为六宫之表率,朕心特许,册为皇贵妃。钦此。”
李长扶起我,悄悄拭去眼角泪光,勉强笑道:”恭喜娘娘,这是前所未有之喜……”
“呀……呀……”,有昏鸦扑棱着翅膀飞过沉寂的天空,我清楚地知道,有一种东西,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李长扶着我往桐花台下走去,口中道:”皇上知道娘娘劳累了,特意在水绿南熏殿设了夜宴等候娘娘。”
夜风甚大,鼓起我宽广的衣袖,翩翩如蝶,也是死了的,毫无生气的蝶。一朵紫色的桐花从枝头轻坠而下,花j断处还洇着稀薄而萎黄的汁y,软软”扑……”一声,落在我沾血的怀袖中,我随手拈起,只觉自己也如这落花一般,再无可依。
我足下一滑,整个人滚下桐花台去。李长厉声惊呼起来:“娘娘……”
右足的膝盖痛得钻心裂肺,我在痛晕过去的瞬间,忽然忆起娘的话。惊鸿舞是要跳给心爱的男子看的。
我知道,我再也不会舞了。
乾元二十七年五月十七,清河王玄清暴病亡于桐花台。干元二十七年五月二十七,清河王大殓,侧妃甄氏痛哭灵前,触棺而亡。
那一日,李长自清河王府回来时仍有满面泪痕:“隐妃哭得晕过去好几次,待到要为王爷盖棺时,隐妃一头碰了上去,血溅三尺。当时隐妃还未断气,硬撑着爬进了王爷的棺樽,紧紧拥住王爷,再咬舌自尽。咱们这才明白隐妃的意思,是要跟王爷生同寝死同x,生死相随。”
彼时我正在佛前念着《往生咒》,闻言心底惊痛,手上一个力道不准,手中的迦南佛珠骨碌碌散了一地。忍了数日的泪终于再度落下,我掩面,失声痛哭。
大殓后十日,玄凌下旨,清河王暴毙,手足断折,朕心哀痛,予厚葬清河王夫妇,清河王世子交由平阳王夫妇抚养。玄凌为清河王之死数度痛哭,几废饮食,数日间消瘦不少。玄凌感伤玄清戍边寒苦,积劳成疾,遂下旨增发军晌百万两,六军缟素,同祭清河王。
听闻旨意的时候,我受伤的腿已经能缓慢走动。太医说,行走无碍,只是,再不能舞了,亦不能跑。我只是静默地站在水绿南熏殿的书房里,手中紧紧握着无意间看到的一迭家书,在玄凌重重迭迭的书籍之间。
厚厚一迭家书,每一字每一句皆是玄清亲笔所书,慰问王府近况,宫中安好,叮嘱玉隐与澈儿要好生保养,一字一语,平淡而温和,是加长的体恤。只是每封家书的最末,总是以最工整的小楷写着三个字——淑妃安?
玉隐的回信往往长篇累牍,字迹娟秀,絮絮书写平安,字里行间唯见相思。家书的最后,是三字的簪花小楷——淑妃安。
落款,是漫漫两年的春,夏,秋,冬。横亘四季朝夕。
无声哽咽,一层层的悲翻涌上心头,酸痛不可遏止,泪水潸潸而下。大滴大滴的泪珠灼热地滑落在皇贵妃明皇蹙金飞凤华服之上,晕出斑驳的泪痕,转瞬便淹没于今丝绣纹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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