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冷吗?我把炼魂炉给你。”
“你和我说句话吧,我想你。”
“我最近恢复了些记忆,你想听吗?”
没有回应,宿遗祯不愿意再理他。
苍铘似乎把小半生的话都说了,在宿遗祯出现之前,他的世界里静得仿佛只有永远的沉寂。可如今这个总惹他讲话的人不愿意理他了,他便找不到说话的意义所在了。
宿遗祯心里也不好过,现在来说这些又是做什么呢?纵然这个陆拾遗是假的,可苍铘对司命君的感情不是假的,该看不该看的都看到了,现在来说这些又想怎么样?难道苍铘宫还回得去吗?难道能当之前发生过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你走吧,苍铘,我不想再看见你。”宿遗祯探出头,躺正了身子平静地道。
苍铘极少有这种感受,心窝处曾有意要他刺过一剑,也没觉得有现在疼。他不大会说许多哄人的话,只知道问:“不生气了,好不好?”
不好。当然不好。
宿遗祯像是从十八层地狱走过一遭,把刀山火海油煎拔舌之刑都历了个遍,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他不忍去想这些都是拜谁所赐,他只要一想就能想到客房里颠鸾倒凤的一幕,想到苍铘对他怒目而视的神情,以及为护着那个冒牌货打他的两掌。
扎心了。
山居的竹屋里许久都没再有任何声音,直到宿遗祯睡着了,苍铘才将目光从那绺断发上移回,失落地离开。
次日大雪封山,宿遗祯单薄地站在山坡上遥望苍铘宫的方向,到处都是白茫茫,看不见别的颜色。他捏着苍铘留在桌上的结发,痛苦地想着,结发为夫妻,结发为夫妻啊......
苍铘把结发留下了,是要表达什么?他人走了,结发留下了,还能表达什么。
满山的桃树,一夜之间覆成雪白,原来也是一样的凄寒冷漠。宿遗祯将结发握在手心,折断一枝雪,孤单地演练着悬参剑术。
悬参剑术,悬心在瀑,剑亦如斯。到今日才知道,他之所以练不到顶重,原是因为他根本就参不透自己的心,参透不了“极致”二字的奥秘。
雪浪翻飞过处,剑光如惊鸿浮影,无剑胜有剑。桃枝发新芽,青萼粉蕾交相辉映,朵朵绽开,无风香自来。桃山的春天来了,一人执剑,一人折枝,就在宿遗祯舞着悬参剑术的地方,切磋,交握,拥抱,亲吻......
“结发为夫妻,苍铘,你我二人从今日起便是夫妻了,那么问题是,谁是夫谁是妻?”
“谁夫谁妻都不重要,在一起就好。”
“行,听你的。不过还是先拜个天地吧,这桃山正好。我送了你三思剑,你送我什么做信物?”
“送你龙角好不好?”
“啧,闭嘴!怎么又提这茬?龙角我肯定不会要,信物等我想好了再来与你讨。”
“好,可别忘了。”
“要忘也是你忘,哈哈哈哈......来吧来吧,一拜寰宇天地,生生世世为夫妻。二拜日月晨昏,千帆过尽不离分。三拜......三拜什么?”
宿遗祯愣在了原地,桃枝摧折,雪地凌乱如命盘,他问:“三拜什么?他们三拜了什么?三拜了什么?!”
雪早停了,桃山上却还是银白飞降,雪片乱舞。宿遗祯痛苦已极,嘴角残血点红梅,他病重的身子仍执拗地沉浸在悬参剑术中无法自拔,病重的神思亦埋没在漫天雪片里不能逃离。他的眼前总是闪现几千年前的桃山好风景,那两人在他面前谈情说爱,结发又三拜。
“苍铘,你来说,第三拜该拜什么?”
“三拜上神,吾妻司命君。”
“哈哈哈......本君可当不起!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谁叫你自立为夫的,好大的胆子!”
......
“三拜吾妻司命君......苍铘!苍铘!苍铘——”宿遗祯痛苦嘶喊,他没有眼泪,只有染了灰气的血。他将苍铘赠予的元力尽数团成了雪球,一团一团地砸向桃树,让那些能开万顷绯云的桃树变成了砍柴人都不屑拾取的木渣。
“拜完之后呢?”
“拜完之后自然就是入洞房。”
“入洞房可以,但是谁上谁下?”
“随你。”
“你说的啊,依本君看来,你我二人身量相当,谁上谁下都不好,该轮流来。”
“好。”
......
“苍铘!你说话不算数!”
“算数了,你要在下,便要你在下,你要在上,也让你在上了。”
“你这老妖精,学会咬文嚼字耍嘴皮子了,害我受了伤该不该罚?”
“该罚,你说怎么罚?”
“罚你为本君洗脚!”
“好说,三生有幸。”
......
天空阴沉,透骨寒凉。宿遗祯想撕开云层借一点阳光,想问阳光能不能融化覆在他心头的千年积雪。他手里的桃枝碎成齑粉,手指一捻就纷扬着飘走了。雪是白的,梅是红的,桃枝是灰的。手是灰的,衣裳是灰的,天也是灰的。
到处都是灰的。
渐渐的,连雪也变成了灰的,雪地上的几点梅也变成了灰的。宿遗祯蓦地呕出满口血,殷红没在了雪地里,居然也是灰的。
“苍铘,我为什么能看见,我为什么能记起,我到底是谁?”宿遗祯徒步,滚过了山阶,撞过了山岩,捶落了松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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