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羯赫人开始绝地求生的疯狂反扑,坚决不投降坚决不求饶,身上中刀中箭还要继续冲锋,他们似乎不用吃喝不用休息,眼睛一睁杀人眼睛一闭仍旧不忘杀人······他们被起至深渊的狂波怒涛所驱使,每一个都因恨意失去了人性,在他们眼中,我们是掠夺者、侵略者。经过多年的反刍,如今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羯赫人将我们视作逼迫他们无法生存的罪人,只是,大约在他们交谈时,永远也不会再提到这场战争之始由他们挑起。世事就是如此,有时候事情由我们开始,却由不得我们结束。
那个春天,我与将士们整日里枕戈待旦,战事骤紧,伤亡也呈直线上升。四月,宁羊都护府在回回曾经的首都宁羊竣工,初夏,第一任宁羊都护走马上任,万事诸定时已即将进入盛夏时节,我迫不及待地召季项回援。羯赫人可以疯狂一阵子,但毕竟ròu_tǐ凡胎,不可能疯狂一辈子。八月,我在酒泉三百里外的流沙堡设伏,开路先锋是回回人组成的军队,将军则是回回的新首领。羯赫军士看着不久前还是自己同盟的回回人转眼就成了敌人的部下,而且无一不装备精良、马匹健硕、就连人看起来都精神焕发,这与羯赫王族、将军们告诉自己的南辕北辙,半信半疑的羯赫军士们突然失去了锐不可当的势头。人心涣散就再难以凝聚,特别是群一直被饥饿、疲劳折磨的战士。我拼尽全力让流沙堡大捷看上去犹如探囊取物,羯赫人同仇敌忾的决心终于崩溃,九月我军接连取得三次胜利,十月柳园大捷,十一月我将羯赫人赶出鄯善,眼看又要入冬,羯赫人终于被我逼上谈判桌。
朝廷与羯赫谈判期间,我率部驻扎鄯善,一为震慑,二为防范。谈和来得并不容易,跟他们打了将近两年的我深知羯赫人的固执与冥顽,羯赫人固然一败涂地,但是自大金袭边起,我朝已连绵战火五年,再充实的国库也经不起如此折腾,而且新帝自登基伊始,百姓一直饱受战争之苦,民间怨气颇重,从种种方面来看,这场战争到了必须要结束的时刻。五个月后,羯赫投降,立下契约阖族世世代代再不入鄯善。很多军士包括许多将军都不解,我们在疆场沐风栉雨、出生入死,朝中大臣竟然就以如此轻描淡写的条件接受羯赫投降。我一直淡淡地笑着,看着他们,那感觉像父亲看着儿子,虽然他们中很多人年纪大得可以当我的父亲。没笑几天,皇上的诏书来了,召我回朝。我的头开始疼,管他新伤还是旧伤一起复发。
虽然听起来有点像杀人狂魔,但我喜欢在西北打仗的日子。闲时坐在马背上听微风吹过耳畔、看夕阳沉入光秃秃的荒山、鳞云浩浩荡荡地一字排开铺满一边天际、西北风起时狰狞地呼啸似乎要摧天灭地、下雪时万物惊叹雪花的美丽结果就静静地静静地被大雪掩埋······战时不眠不休地与敌人激战,无数次觉得自己用尽最后一份力气,但生死时刻,总有最后一份力气前赴后继;中军帐里彻夜不休的烛火照亮推演台,一次次推演、一次次计算、一次次争论,没有规矩没有礼节没有官衔,男人们像泼妇一般骂街;每次胜利后爬上行军榻,睡意总能在瞬间靠上双眼,梦乡是黑甜黑甜的。无论多少次回想,只有那段时日,我觉得自己是充实的、活着的。
就在我与羯赫人打得最艰难的时期,皇上娶了柳相爷的千金做皇后。
······
醒来时看到肃喜,我眨巴两下又闭上眼,假装只是昏迷途中一次无意识的睁眼。肃喜却扑通一声跪下,喜极而泣:“王爷,你可算醒了。”
我顽强地装睡,心中比无数次多一次后悔自己竟然挑选肃喜做近侍。
我顽强他便不屈不挠,肃喜在我耳边嚎啕:“王爷,你快回去吧。京中这两天乱作一团。那天晚上一转眼你就不见了,我在城中找到宵禁都没找到你,回府后发现皇上在等你。皇上逼问我你去哪儿了,我回说我也不知道。结果皇上大发雷霆,我们一干侍卫都挨了板子,皇上令我一定要把你找到,才把这顿板子暂且记下。”
肃喜挺会夸张事实的,这种程度顶多算是镇远王府乱作一团,不过镇远王府上无老下无小,中间连个当家女主人都没有,乱就乱吧,不碍事。
“皇上这两天一直呆在王府里,连早朝都不去上。不论谁来问,皇上都黑着脸不说话。王爷你是不知道,京中有些流言传得可难听了。”肃喜大约真急眼了,他上手来掰我眼睛。
我打开他的手,翻身继续睡。
“王爷!”
“人人都说,王爷因为不满皇上派秦广昭做西北主帅所以故意失踪,以此来敲打皇上;有人说比起皇上你的架子才更像一个皇帝,还有人说你的行为荒腔走板,蛮人作风。”又不是一次两次被这样说,我简直已至荣辱不惊之境。肃喜停顿一下,像在斟酌该不该说接下来的话:“甚至还有人说,皇上跟王爷之间不像叔侄倒更像······一对怨偶。”
肃喜天生的才能便是动脑过后总能将不该说的竹筒倒豆子般说出来。
我扶额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就那匹马。”肃喜的注意力一转向马,简直就有点兴高采烈,好像什么烦恼都被抛到脑后:“原来那匹马是陶老尚书送给他学生的礼物,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被皇上任命为大理寺监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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