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身只显形了片刻,就悄然隐去,只留下檐上的这团熠熠若火烧的鸾形青光,替真身又问了一遍:“可曾见过喻炎?喻炎去了何处?”
然而在场众人骤见神鸾,尽是心惊胆裂,不少散修已然手足发麻、跌坐在地。
那青光替身便一遍遍问道:可曾见过喻炎?
喻炎呢?
……我结契之人呢?
也不知道问到第几回,万霞山为首的一名长老,终于回过神来,拱手回道:“仙君需庇护我万霞山三百年,此乃天道所定之机缘。喻炎自号散修,实乃邪修,这邪修身上的契约……已为仙君斩断。”
长老正待细细禀来,说喻炎是如何伤及万霞山弟子……却见那青鸾幻影在檐上瑟瑟发抖,仿佛是觉得冷了。
那幻影顿了顿,才强忍刺骨凉意,含糊笑问:“若我自己,不愿意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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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问,问得散修跪倒大半,各自分说自己无辜之处。
然而万霞山上上下下,受飞光庇护数年,谁不知道青鸾仙君秉性温和慈悲?
青影这样一问,无人拱手告罪不说,为首的执法长老还上前半步,急急劝说道:“仙君不可!这等耸人听闻之事,岂能玩笑!还是早早在我万霞山徒儿里,再择一名……”
话音未落,那团湛湛青光已疑惑道:“我方才不是说了,我不愿意解开。”
仿佛还不足以直抒胸臆,那青影又接连说了两遍:“我不愿意解。”
“我不愿意——”
它话到此处,已然极怒。但这千钧一发之际,何事比喻炎要紧?
它得去寻喻炎了。
喻炎一定等它许久了。
瓦上裂痕更深,土石崩坠,那是飞光原身如钩巨爪使劲,扇动双翅,打算振翼而起。
谁知天道无情,竟将它庞然之躯生生按下。
它一路隐匿真形,凝神屏息,处处谨慎……天道还是知道。
飞光一冲不成,再次鼓动双翼,直至道宫穹顶毁塌大半,仍离不开此处。
它含怒一望,便见得头顶长空一片雨过天晴云绽之色,当中却有无数道无形细线,将它羽翼缠紧,指爪捆住。
它身处天道罗网,一时动惮不得,连这天道也想教它。
为何偏要拦它?
为何偏要留它?
为何要……逼它先寻仇呢?
旁人只看见倏然间殿宇半毁,琉璃瓦碎;只看见那一团青光假身,还稳稳栖在道宫断壁残垣上。
便有人问了:“这道宫是我宗门上下,数千年心血所铸!仙君奉命镇守我宗门,岂可……”
但那团青光恍若未闻,径自仰头看天,冲着天上之天、九霄云外,极轻地问了一句:“你听不见吗?我不愿。”
它堪堪说罢,空中已然传来一声凄然凤唳,如若鸾凤悲鸣。
天光暂隐,像是有庞然巨物全力扶摇而起,半遮旭日云霄,万万无形之线随之绷断。
随后似是双翼扇动之声,引得罡风骤落,将万霞山一干人等尽数掀翻。
上前劝说的长老并弟子,悉数被此风击飞数丈,仓促站稳之后,还未自省内伤几何,又有无形指爪收紧,将其中一名万霞山内门弟子高高摄在半空。
那弟子此惊非同小可,双手连摆,喋喋乞饶道:“仙君这是作甚?喻炎没死,他没死,我们合力对付了半天,他功法了得,是活着走的!”
他本以为鸾君是玉琢的相貌、云做的心肠,即便兴师问罪,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原来鸾君也有这等戾悍面孔?
那弟子求得声音嘶哑,不住地问:“仙君,快放我下来,你不是该庇护我宗门吗?”
其余万霞山门人在长老神通护持下,也顶着罡风余威艰难起身,如此人一般诘问,教飞光本该如此之事。
只是劝着劝着,这声音也戛然而止。
场上修士无不瞠目结舌,望着湛蓝如洗天幕上,忽生的几丝魔气。
这些许一点魔气,不多时就由淡转浓,由少而多,聚如黑雾,奔如怒潮。
待黑雾凝成黮黮重云,压在万霞山上空,云中便接连浮现出修罗血海景象,不住传出鬼呼魔唳之声。
一时间,天地分为清浊两色,其下是是万霞山草木葱郁的人间仙境,其上是魔境鬼蜮、白骨髑髅。
见此光景,又一名执法长老禁不住痛声劝道:“这——这是入魔的前兆!仙君再不回头,只怕要仙体尽毁,坠入魔道了!”
纵然苦口良言说尽,飞光也未显出真形。
唯有飞檐上那一团青光替身,望着身前或立或跪的人间修士,极认真地问:“为何说是我引来的魔气?”
这一问,竟叫众人哑口无言。
那青光于是扫过自己擒来问话的弟子,自言自语道:“因为我擒了这弟子?”
仿佛是谁随意的一松手,已将半空这名低阶弟子掷回。
青光复问:“是因为我罪孽深重,死有余辜?”
它又问:“是因为我此刻有些生气?”
“为何不说话了,为何说是我要入魔了?”
眼看着半空中黑云弥漫,几乎触及飞光真身盘旋之处,飞光仍在忖度——要是入魔,岂不是说我做错了事,我生错了气?我错在何处呢?
它好端端一只青鸾,侥幸得了意中人喜爱,它怎可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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