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千岭那时心绪还略动了一下:他记得这位封雪姑娘原型是个饕餮,就单凭这点来说,她自制力堪称可敬。
不过如今看来, 人家可能不是自制力好, 是自知力好——她是知道自己嘴小, 吃得慢。
当然,寒千岭也没有多往人家帐里窥探的习惯, 他把短短一眼收回, 期间脚步甚至不曾停顿。倒是封雪见他蓝色身影在帐帘外一闪而过, 便把手里吃到一半的蹄膀丢到空碗里, 主动把他叫住。
怎么说也和两支队伍共同相处了这段时间,封雪已经渐渐明白过来, 寒千岭本身未必真如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那样谦谦君子, 儒雅和气。
倘若寒千岭真是个君子, 他便绝不会只隔着一道屏风就跟道侣亲密, 又在现场被撞个正着以后, 态度自然的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何况朱雀界里关于寒千岭的传言一直都有,从前只是封雪没留心听罢了。
但他本性冷情也好,凶恶也罢, 有一点却是错不了的。寒千岭这个人有傲气,有脾气,但却没什么架子。至少只拿自己把他叫住这件事为例,就算开口的人不是她,随便换什么人来,寒千岭都是肯停一停的。
这停顿并不源于看重,仅仅出自礼仪。
听得封雪让他留步,寒千岭便客客气气地背过身去,给封雪留出了饮食以后洗漱整妆的空闲来。封雪也做派爽快,三两下漱过口又抽帕子擦了擦嘴,就径直蹦出帐来。
“寒公子,咱们两个聊聊天……不用走远,这附近就行。”
寒千岭对此其实无可无不可,但他如今还是朱雀界的领队,黑灯瞎火的夜间最好还是别离营地太远,免得有个意外难以照应。封雪这决定正合他心意,他便从善如流地随她行到不远的背风处去。
等他们两个双双站定,一看周围环境,封雪便略有踟躇。要知此时他们二人几乎等同于面对面站着,寒千岭虽然稍稍偏开个微小角度,但两人仍是一个顺光一个逆光。寒千岭背对月亮站着,整张脸天然就罩进阴影里,反而是她自己正被月光照个清楚。今晚月光很亮,使她面上少许的犹疑不定之色藏也藏不住。
“……寒公子。”片刻以后,封雪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吐出这三个字。
她能感觉到寒千岭春溪一样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脸,不知是否由于夜色做,这回的溪水可不是春日暖阳下飘着桃李花瓣的清澈溪流,反而带着二月末尾冬冰乍破的刺骨寒凉。
“能令封雪姑娘如此忧心,想必不是因为封刃姑娘,就是因为九江了。”
“是。”封雪心一横干脆咬牙道:“我是为九江来找你的。”
寒千岭并无意外,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自己愿意洗耳恭听。
“九江跟你提起过吗?我当年在死地的事。”
寒千岭不动声色道:“封雪姑娘应该对九江有点信心的,他自己对我完全敞开,但若涉及到你们这些朋友,他绝不会把你们的私事外吐。”
封雪停了一停,不打算跟寒千岭一层层的绕弯子。她简短道:“那他就是没说过——是这样,我从前有过一段饿疯了时光,那段时间给我什么我都吃得进去,我也是因为这个才发现饕餮食谱很广。”
就像是正常人类没事不会去吃草根树皮观音土,正常饕餮也没必要啃木屑石砖和自己的爪子。
当然,除了这些实质性的东西以外,饕餮的食谱里还包含着一些没有实体的存在。
“比如说,生物的情绪。”
“严格来说七情六欲我都能尝到一点,只是情绪吃多少也填不饱肚子,而且要想有得吃,对条件的要求也很苛刻……”
可能就跟人类把思考作为一种本能一样,觅食也是饕餮的本能,一样东西一旦记入饕餮的食谱,那今后就是相隔经年,封雪也能遥隔百里察觉到它的踪迹。
她从见到寒千岭第一面起就觉得这小哥简直让她充满食欲,只是当时她人傻心甜,觉得九江的青梅竹马总不至于有什么坏心。想必这种错觉一来是因为寒千岭实在秀色可餐,二是由于异种之间本来就有这种意图征服对方,占有对方力量的本能。可能饕餮之身对此的表现形式就是扭曲的食欲。
而且人家如此悉心地招待自己和小刃,自己反而还想字面意义上地吃了他,怎么想怎么不好意思。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嘛……呵呵。
进食情绪和进食一般食物的原理不同。一般食物送到封雪眼前,只要她不张嘴就吃不下去——托从前一直跟她说姐姐吃我吃我的小刃的福,封雪在这上面的自制力非同一般。
但情绪这种东西,首先如果不是激烈浓厚到一定程度,就不足以被封雪的觅食雷达发现,再就是一旦她凭借觅食天赋察觉到了这种情绪,那多半此时都已经吃上两口了。
她吃情绪连嘴都不用张,当然也就没有东西通过食道落在胃袋里,也难怪填不饱肚子,顶多算个滋味奇异的小零食。
“原来如此。”寒千岭点了点头,明白了这次谈话的缘由何在:“封雪姑娘是吃到了我的情绪。”
“寒公子藏得很好,在最开始的时候,我没直接吃到你的‘恨’。”封雪叹了口气,“说起来是我难为情,九江对我的事守口如瓶,我却反而察觉到他道侣的隐私——可惜天性如此,我暂时还抑制不住。是这样,我吃到了你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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