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从顶天立地斩混沌走向末路,一个却从最污浊偏激的恶念里一丝丝剔炼出人的血肉。
一个已死,一个新生。
这对素未谋面的父子终于相会,他们无声僵持一瞬,互相映照如彼此影像。
也许是这万年的生涯已经磨灭了龙神虚影所有的灵光。那停顿仅仅维持了短短一刻,它便重新挥开指爪。
龙神虚影移开注视寒千岭的眼睛,从目光落点来看似乎已经将寒千岭视作不存在亦或透明。它再次冲洛九江暴吼一声,声音中满是势在必得之意,显然是非要从洛九江体内榨尽属于自己的鲜血不可。
强大的吸力再一次扑面而来,洛九江咬紧牙齿,却迟迟未曾等来那阵本该席卷遍身的剥离之痛。
身前幽幽一声,似是寒千岭叹了口气。
洛九江抬眼,发觉寒千岭的淡色影子此时正闪烁着点点萤光。
“父亲大人,不肖子寒千岭在此。初次见面,我有件要紧的事情,现在便该跟您说。”
寒千岭声调仍是他一如既往的礼貌和平稳,即使他面对的乃是个看起来没有思考能力的机械灵识,即使他面对的是自己的亲身父亲。
……这也是从某个角度来说,一手塑造了他如今这种境况的亲生父亲。
“我此刻出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见您,只是为了保护我身后这个人。”寒千岭语气悠悠,不紧不慢,听起来仿佛之后还有千言万语未尽,现在才刚开个头,故而不急于一时。
然而洛九江却敏锐地觉察到了他声音中的危险之意。
“千岭!”
寒千岭没有回头。
他缓缓将自己最后一句通牒道出:“所以我怎能让您——在我面前伤他?!”
此话一落,寒千岭周身寒光大作!
寒千岭的肩膀虚影有意无意地在洛九江肩上一拂,是宛如蜻蜓点水的沾衣,一触既离,像是匆忙中一句无声安慰。接着他整个人便化作流光一般,和龙神的影子爪对爪,肉对肉,生生扭打成一团。
不过眨眼之间,父子已然反目!
在一片混乱之中,洛九江脑子里居然极不适宜地闪过一个念头:虽然千岭和龙神从未见过,但单从他们的行为模式来看,还真是亲父子无疑。
龙神满怀骄傲,除了龙语以外再不用其他交流模式自不用说;而寒千岭则在明知道龙语沟通更方便、明明他自己龙语和人言一般纯熟的情况下,还是坚持用人类的语言。
单从倔强这一点来看,他们两个实在肖似极了。
龙神虚影的速度何其迅捷,须知方才洛九江说话速度都没能赶上两人过招速度。只花了普通人一呼一吸的时间,寒千岭与龙神影像便各自分开,双方颜色俱黯淡了不少。
洛九江看着心疼,当下便道:“千岭,你重新回鳞片里面去。”
寒千岭淡淡一笑:“你担心我?没关系,这道神识就是耗尽了,也只是回归本体罢了。”
他微微偏头,那影子就抵上了洛九江的额角:“我没事的,九江。即使只是我的一道分离出来的神识,也依然想要护你周全。”
说到此处,寒千岭声音渐低,最后竟然几近耳语:“九江,你体内有神龙血肉,咱们都受掣肘……一会儿等我动手,替你把血剔出,你抓紧机会,用刀气把凝结成的血珠毁了。”
“我方才已经试探过一番,只要不给它鲜血给养,龙神留下的这道虚影的实力本就在你之下。你只管放手赢它就是。”
洛九江顿了一顿,终是“嗯”地应答了一声,旋即又道:“那你呢?”
只要寒千岭还在,他就不可能不陪着洛九江并肩作战。现在既然他让洛九江放开手打,那自然是先把他自己排除在外。
“我要给你剔血。”寒千岭温柔道:“从你体内抽取的那滴龙神血,我拿自己给你补全。”
“九江闭眼。”
洛九江的眼睛下意识地闭合又张开,他脱口而出“什么拿自己——”却依然晚了一步。寒千岭低下头来,虚幻的蓝色影子正摩挲着他的嘴唇,像是想要给他一个热烈的深吻。
而与此同时,寒千岭的影子却自底部开始,如雾一般缓缓散开。如丝如缕的淡蓝烟气消融在漆黑的山心之中,却有更多的部分不动声色地顺着洛九江衣袍纹理贴上洛九江的肌肤,然后缓缓渗入。
洛九江鼻端嗅到一点淡淡的水气。
那湿润而朦胧的水气无声地将洛九江整个笼罩起来,像是一捧光点,也如同一叠垂纱,随着这个虚拟的“长吻”,寒千岭的身形颜色愈来愈淡,也越来越模糊。
蓝色的光华投进洛九江的身体,取而代之的是被沥出的点点细弱的鲜红色。无数比麦芒更细小的红点汇聚在一起,终于凑成了一滴血。
这滴血是何其微小,论直径还不比刀刃更宽。要是有人意图拿它解渴,就是连含十滴二十滴一模一样的血珠,恐怕也还不够润湿舌尖。
但就是这样稀少的存在,当它蛰伏在洛九江经脉血肉之时,也依然含着能让洛九江生不如死的力量。
不比刚才被龙神虚影控制住的痛苦难耐,寒千岭的速度迅疾又温柔,他果然不说虚话,当真拿自己给洛九江补全了龙血。
“不必牵挂,我要回归本体了。”寒千岭的声音里甚至还噙着一点笑意:“我已把龙血全部置换过了——这个标记可比身上佩的要紧密太多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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