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脸红了一下,自己一品大官的身份,居然和青楼上的姑娘,唱的是同一首曲子。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婉转的余音唱得丞相心尖一阵颤。
丞相快步过了桥,桥旁种着柳树和芍药,河水里倒映着天空,云背后露出一两颗星子。柳树下有个先生在卖宣纸,丞相心里一动,过去买了几张。
在北市转悠两下,寻了一家专卖簸箕扫帚的门店,走进去讨了一些细细的竹片子。丞相生的漂亮,举止都是世家大族的庄重得体,看得老板眼前一亮,又送了他一些竹条。
北市很热闹,丞相本想多转两圈,偏头看那月亮爬到柳梢头了,转念一想提着手中的活计就往北城门去了。
“刚才有没有车马从这里过?”丞相站在城楼上,兜着两袖问守门的士兵。
“回大人,没有。”
丞相露出满意的笑,火盆里的光落进他的眼睛里,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丞相丢给他玉牌,说将军今晚从这里过,皇帝喊他来接风。说罢寻了一把椅子来,坐在垛墙旁边,一样一样清点起自己买的东西来。
守卫惊奇,丞相这样的金贵的男子怎么会亲自走到这里来,坐在萧瑟的城楼上,缠着几片竹条,面上还带着笑。
丞相没理旁人,独自坐在那里,目光偶尔越过垛墙的缝隙,往远方的山冈看去。夜色带着点紫,近处又是一片浓重的蓝,几颗星星亮起来了,看得丞相有点寂寥。
他摸出竹条,漂亮的手指上下翻着,嘴角留着一抹笑,自顾自编起来。
守卫在一旁把守,时不时瞧瞧丞相的侧影,见他专注地做着手上的动作,几片竹条前后翻动,他的指尖像是开出了一朵花。
奈何人家是帝都难得的美男子,做起这样的活儿来,居然也成了人间的美景。
一阵凉风吹上来,吹进丞相的衣襟里,他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桂花香味,不消说,定是城外的野桂花开了,被手巧的女子摘下来,晒干了酿酒喝。
丞相编了一阵子,抬头瞧山下的官道,蜿蜿蜒蜒的,没瞧见尽头在哪里。管道上还是没有人来,月光亮起来了,一轮未满的月亮照在东边的山头。
丞相轻声叹一口气,人没来没关系,他可以等一宿。月亮什么时候落下去,他就等到什么时候。于是丞相满心欢喜地,继续着他手上的动作。
不知过了什么时辰,天上的星河已经敞亮了,丞相才站起身。守卫的士兵瞅见他手上多了一个东西,仔细瞧一瞧,竟是一盏孔明灯。
丞相走到燃烧的火盆前,拾起火钳子,眯缝着眼睛从火盆里头夹出几块炭火来。士兵刚想上去帮他,被丞相一句话给斥退了回去。
瞅着丞相把几块炭火塞进孔明灯下的铜片托儿里,吹了吹,一阵火星扬起来,星点落在丞相的衣裾上,但他不但不恼,眉尾还压下了一个悦目的弧度。
守卫就纳闷了,听闻丞相平时不苟言笑的,出来接个人怎么就这么高兴了?还颇有情调地自己编了一个灯,放上去是要给谁看呢?
丞相转过身来问守卫:“现在哪个时辰了?”
士兵不敢怠慢:“回大人,戌时将末,亥时将初。”
丞相抿着嘴想了想,说:“嗯,那快了。有笔墨吗?借本官一用。”
士兵难以置信地看着丞相,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奈丞相瞪了他一眼,只得回身去房间里找来了。
丞相掂起笔,抬袖蘸一点墨,却在下笔的时候顿住了:“写点什么好呢?”
想了片刻,丞相才落笔,他的手指纤长漂亮,走笔的时候像是游龙在飘弋。士兵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看着丞相这风雅的姿态,心中赞叹了一句。
顷刻,丞相便点上了火,站在垛墙旁边,看着灯慢慢地离手,缓缓往天上飘去。这时夜色蓝紫,清亮的颜色在天幕中交错,浮云正往西北方漂移。
灯火一亮一灭,丞相仰着脸看它渐渐离得远了,上头的墨迹也逐渐模糊起来。他站了很久,夜风吹动他的衣袖,身后夜市里的喧闹声沉寂了下去。他的目光长长远远,越过高山湖海,不知在盼着谁来。
将军骑马走在前头,后头跟着一辆马车,铺着朱紫锦绣,帘幡飘扬。将军穿着赭色镶金的交领袍子,扎着团花麒麟腰带,手腕上戴着穿金护臂。
一股安息香的味道漂浮在四周,月色里闻着倒是平心静气。监军靠在扶手上,眯着眼睛在吸烟管,孔雀袍子领口敞开着,烟雾缭绕。
“什么时辰了”
“回监军大人,戌时将末,亥时将初。”旁边骑马的卫兵回答。
“嗯……那快了。”监军的声音低下去,马车里很快没了声息,只有丝丝的烟气往外逸出,馥郁一阵香。
将军闻言去看天上的月亮,月光洒在他的衣襟上,周围的山石花木黑影幢幢。将军突然想起了谁的脸,这个时辰了,他在干什么呢?
“鹤山,我回去的那一天,记得来接我。”
“嗯,我去接你,站在城门上,看你策马而来。”
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他会来接我吗?将军想,这么晚了,该不会等急了一气之下就回去了吧?
正想着,月光中竟渐渐升起一团火,暖黄暖黄的,擦着月亮的边,不疾不徐地往他这边飘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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