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顾昭七十多岁了,走起路来依旧飒飒有风,虽然已是满头的白发,但他的面色看起来并不苍老。
“管家,去把我的酒挖出来,给梁老爷敬一杯。”丞相拂开袖子,请梁顾昭在对面坐下。
仆人端着棋盘走上来,两边摆开了,再放上翠绿的瓷瓶,瓶子里插着瘦瘦的一枝绣球花。
丞相多年前与梁顾昭是故交,那时丞相还只有十□□岁,还不是新科状元郎,丞相造访洛阳梁氏的时候,说了好半天,才把梁顾昭请了出来。梁顾昭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人,坐在堂上的时候,一身正气如快哉之风。
后来丞相时常与梁顾昭见面,他们见面必定要下一盘棋。多年前丞相第一次见梁顾昭的时候,他们曾有过一次对弈,那次梁顾昭没有解开丞相布下的局。于是梁顾昭常因此事喟叹后生可畏,发誓一定要打败丞相。
“相爷,今天这盘棋,你想要怎么布局啊?”梁顾昭盘腿而坐,长长的白发披垂在身后,腰间绑着黑色的腰带。
丞相笑而不语,掂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这是丞相一直以来的习惯,就像丞相做任何事一样,他下棋从来都是变化无常,潇洒随意,没有玄机。
“梁老,我们这次不分输赢。晏某思量着,多年没有见到故人了,就想请您来叙叙旧。”丞相淡淡地说,他的声音像温凉的茶水,余香袅袅。
梁顾昭一听就笑起来,他笑起来很有江湖人爽朗的气质,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梁顾昭仔细看了看棋盘,斟酌了一下,才落定了自己的棋子。丞相看着他下完,然后信手掂起一颗棋落在任何一个看似无关的角落里。
确实,并不是丞相对自己的技术有多自信,他今天下棋,仅仅只是为了打发一下时间。毕竟,他并不是很想让柴蒲川在洛阳找到梁顾昭。
丞相一早就猜到柴蒲川肯定会去洛阳找梁氏的家门,所以他故意写信去找来了梁顾昭,让柴蒲川扑了个空。丞相聪明,手段百出,他有他自己的算盘。丞相有一件大事要去完成,他不想任何人阻挡他的想法。
管家从另一边抱来了一罐酒,那酒罐上还沾着泥土,看起来确实是刚刚从某棵树下挖出来的陈年老酒。管家给二位摆上酒盅,撕开了红封,慢慢斟满。
梁顾昭闻见酒香,端起酒盅仔细地端详一阵,才说:“相爷,这是什么酒?”
“趵突泉,来自山东济南,在我家的榆树下埋了两年,今天挖出来给梁老品品,可别怪晏某礼数不周哦。”丞相朝梁顾昭举起酒盅,客气道。
“相爷客气了,老夫尚未喝过山东的好酒,今日一品,倒也是福气。”
“这酒来自当朝将军的家乡,尝起来,是有点豪气干云的意思。”丞相低着眉浅笑,他一说起将军心里就欢喜,唇边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若是旁人听到他这样说一句,准是心照不宣地认为丞相是在思念将军了。但是梁顾昭不知道,他远在河南洛阳,帝都里的趣事儿还没传到他耳朵里去。如果他知道了这个消息,准是惊讶得要把手中的刀砍断。
“将军?”梁顾昭抓住的重点显然不是丞相想的那样,“可是姓翁?”
丞相放下酒杯,转头去看看窗户外头的景色,说:“是啊,济南翁氏,战功赫赫的世家大族。”
丞相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没来由地有点得意,毕竟将军的家世,确实是一件拿得出手的事。
丞相来自泸州晏氏,在西蜀也是颇负盛名,这样一想,按照媒人的话来说,他们还真是门当户对啊。
当然,梁顾昭的心思没有丞相弯弯绕绕的这么多,他一生闯荡在江湖,性子都是直来直去藏不住话的。
梁顾昭没太注意丞相的表情,他低着头在思索要怎么下下一步棋,梁顾昭在下棋这事上态度非常认真。
“梁老,您的手下这回怎么杀错人了?”丞相抬起袖子掸去桌上薄薄的一层灰,轻描淡写地说着,事不关己的样子,对什么都不太关心。
梁顾昭撑着下巴在想着解局的办法,他皱起眉头,说:“这回派出去的是两个新手,新手不会干事,回来已经惩罚过了。”
“好端端的事又搞砸了,还得让我在朝堂上多费一番力。”丞相的语气参杂着不满和严厉,连落子的手劲都大了一点。
梁顾昭觉察到了丞相的情绪波动,他抬眼看着丞相的脸,笑着说:“要不是相爷你画的画实在难以辨认,我的手下又怎么会认错了马车?”
丞相登时窘迫起来,确实,他的画技不太行。丞相才高八斗,睥睨天下文人,但对于管家画画比他好看这一点,丞相是服气的。
“相爷,您的画技,是该多学学了。”梁顾昭说着又落下一子,“至于刺杀嘛,急什么呢”
丞相听他啥事都高高挂起的语气就有点恼火了,但丞相不好发作,对方是梁氏的家主,丞相想做成这件大事,还得仰仗他的帮助。毕竟,对方还是年逾古稀的老人,对着一个老人发火,丞相是不稀罕做的。
丞相稍微平复一下情绪,面上依旧不露声色,只是他多年来练出的本事。当然,这些在将军面前统统都是失效的。丞相安宁地笑,平静得像窗外的日光,甚至还带着点温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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