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纤便做思量之态,故作寻思了半日,才是带着一点迟疑,慢慢着道:“老爷莫要怪姑娘,小婢私下里也想过的。姑娘这般,大约也是为着薛家失了些礼数……”
“失了礼数?不是说薛家极周全的,如何又失了礼数?”林如海听得上面那一番话,因素来爱女如珍,虽是心有城府的,也不免生了恼怒之心,听得这话后,竟冷言相问,颇有些迁怒之意。
春纤故意沉默了片刻,才是带着一点小心翼翼,低声道:“若说起来,却是薛家分派的不好,可那周瑞家的,大约也有些轻狂,方才如此。”说着,便将先前送宫花一事说道出来,而后又道:“小婢也是在旁的,见着那宫花,那也是上等的堆纱做的,极精致。只那一支是金菊,一支是石榴,鲜亮光彩。这本是也好的,只那会儿姑娘正守孝呢。又有,那盒子极大,两支花儿不过占了个角儿。后头宝二爷一时不妨问了出来,周瑞家的就说什么旁的都得了,这两支是姑娘的……”
林如海便问周瑞家的是什么人物,得知是王夫人陪房之后,他静默了片刻。
春纤微微舔了舔有些发干的下唇,只觉得这一番沉默竟是冷肃的惊人,饶是也算经历见识过一些的,不必寻常小女孩儿,但想着这会儿林如海的心情,她也不免生出几分不安,略有些变了面色。只是,这些她也算早已有所准备,且既是开口说了这些,自然要将这些说得清楚明白!当即她便硬着头皮,又用带着一点颤音的嗓子道:“想来也是因着这事,虽宝二爷他们几番说宝姑娘好,可姑娘心里也是不喜的。不过,姑娘礼数极好,哪怕心里不喜,因着周瑞家之故不言语,过后却也走了一趟薛家致谢,兼着也是与宝姑娘探病。”
林如海并不言语,只静静盯着春纤,听着下文。
春纤略略一顿,着实为这沉默下的压力所摄,只觉得鬓角都要被渗出来的冷汗打湿了,但骑虎难下四个字在那里呢。由此,她喉头上下滑动了几下,稍微顿了顿,就又接着道:“那会儿小婢也在旁伺候。姑娘与薛姨太太道了扰,便到了里间想看看宝姑娘的。偏宝二爷那会儿正托着宝姑娘戴的金锁细看,还说什么上面的字与他玉上面的正是一对儿,又有莺儿在旁说是一个和尚说的。”
闻说这话,林如海端起茶盏,稳稳当当地只垂头吃了一口,就重重放在案几之上。这平静之中忽而响起的一声,越发让春纤生出几分惊心,竟不能再说下去了——现在的她,可还只是个小小的婢女,若是受了迁怒……
“而后又是如何?”
就在这片刻之后,林如海就恢复了平静,心中却是恼恨难解,口中说的话,竟是寒冰一般,透着森然之气。
春纤越加垂下头,只觉得身子也有些僵硬了,口中的话却不知道怎么的,虽是僵硬,却连一丝颤抖也没有,反倒是十分条顺,道:“姑娘站了半晌也不言语。后头宝姑娘见着了,忙让了座,又是一块儿用了饭,便再无旁个了。”
“那字又是什么?果真是一对儿的?”林如海淡淡道,却似渐次平和下来,反倒透出几分安然。
“这个府中早已传遍了的。小婢也是记得,宝二爷自诞下而衔的那块宝玉,正面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背面却是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宝姑娘的那金锁上面只八个字,正面是不离不弃,背面是芳龄永继。原来薛姨太太就说过的,那与宝姑娘治热毒的和尚除却冷香丸,又说了要镌刻金锁,还说什么这金必得玉来配的。想来也是这么着,宝二爷一时胡乱凑到一处,说什么一对儿的。姑娘过后却不说什么,只离着宝二爷并宝姑娘更远了些。”春纤便将最后一番准备好了的话说道出来。
林如海这才徐徐靠向椅背,半晌过后才是道:“你这般说来,这宝玉寻常也来寻玉儿玩耍的,玉儿离了他们,过后岂不是孤单?”
“却是呢。”春纤听得这话,心中一动,不禁往前走了半步,口中也热切了几分,道:“府中姑娘都淡淡的,若是史姑娘来了,她爱说爱笑,又是客,自然能凑到一处,还能热闹些。只史姑娘平日里也常有出门走动,交际往来的,未必常来呢。”
见着春纤这般行止,林如海眼中略有些深意,轻轻点了点头,道:“你是个忠心的,平日里想来待玉儿也十分周全,到不曾辜负了岳母一份心意。”说罢,便与了一个匣子做赏赐。
那匣子甚小,不过巴掌大小,却是填漆描金的,十分精细。春纤也忙深深一礼,口中谢过了赏赐,才是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接了过来,却是手中一沉。
林如海已是心中有数,便是将她打发了下去,自己垂首细思。
春纤又是一礼,垂首退了下去,及等出了门就是将那匣子拢在袖中,回到屋舍之中,先瞧了一回黛玉回禀了些话,才是回到自己的屋舍里,且将那匣子打开。不想,她却见眼前一片金光灿灿,定睛一看,那匣子里竟都是一指宽的金叶子,厚厚的一指高,底下却压着一张京中三进小院的契书,上面且写着她的名儿,已是手续齐全,却不知道是何时做的。
这般厚重,又是暗里透出手段的赏赐,着实让春纤惊诧不已。但她也知道财不露白这四个字,虽是惊诧,却先手脚轻快地将那契书细细收好,且将它放入自己箱笼之中的一个盒子中,又是锁上了,将钥匙收好,这才坐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思量: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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