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讪讪地躲了过去,走到墙角,拿开水壶给他倒了杯水:「喝水吗?」
端阳低低地回了句:「不渴。」
我背对着他,想了半天,拿起装满水的杯子,自己喝了个精光。
端阳又问了一次:「钱宁,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抹了抹嘴,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握紧了杯子,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从哪看出来的?」
他也不说话,干等了一会,才听见了他放轻了声音:「你没上次那么沉了。」
我失魂落魄地坐到板凳上,端阳试探着叫我:「钱宁?」
我张了几次口,终于费力地挤出一句真话:「我没福气,戴、戴端阳,你跟不了我多久了。」戴端阳脸色忽然白了,过了一会,又变成一副毫不掩饰的怒容:「什么意思?」
我心里烦得厉害,声音也大了些:「什么意思!咱们没几年了!时间一到,管你什么情分,你还不明白?就这么点日子,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你还跟我摆脸色,跟我闹,闹个屁!」戴端阳脸色铁青,乌黑的眼珠子里几乎能窜出火来,声音却越发柔声细语的:「什么时间一到?」
我正在气头上,连珠炮似的冲他吼:「上回的事是我不够意思!你要有气,拿刀子捅我几刀,我不说二话!别一个一个暗地里使绊子,阴阳怪气的损我!」
我这边在骂,那边也在不温不火的使软刀子:「钱宁,我真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一边是啪啪啪啪的炒豌豆,一边是温水煮青蛙,一边是蜡银枪,一边是棉中针,只顾着撒自己的气,忘了对面心里疼不疼。
直到我骂不下去了,戴端阳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他铁青着脸问我:「还剩几年?」
这句话我听懂了。
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我闷闷不乐地说:「还能有八、九年呢。过个八、九年,我都快三十了,你也腻了,我也腻了,正好散伙。」
他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眼皮突然眨了几下,飞快地扭过脸去,把头仰得高高的,使劲瞪着天花板。
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六神无主地又挠了几下脑袋,走到窗前,把皱成咸菜的窗帘布一把扯拢了。
回过头,发现端阳还是侧着脸,就正对着他,有些发抖地把衬衣扣子解开了。
等他看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然后又硬着头皮挪开,龇牙咧嘴地挤出一个笑:「天气真热。」见他还是不动,我只好自己走过去,把皮带也扯下来:「别气了。」
真没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
我以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吵架,没想到对他来说才刚刚开始。我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把一天掰成两半用,过一天少一天,能凑合就凑合,他却宁愿拿眼下的日子来赌气,好把往后的几十年牢牢攥住。
我都告诉过他了,我没有明天,他从来不信。
连着一个月,每天杀气腾腾地去赶上课的铃声,课越上越多,面越见越少,就算走廊上狭路相逢,也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肩撞着肩过去之后,我老是忍不住回头多看他一眼。
这小子春风得意,身边那帮兄弟流水宴似的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在人后,才会摆出一副认识我的表情。
他那天拿了我的钥匙,给自己也配了一把,从此每周登门两、三次。我往死里按捺自己的脾气,拿好脸色对他,拿好话哄他,从牙缝里省出零钱,也在桌子上给他备下几盒糖。
他心里却一直有个结,一周加起来也说不上几句话。一上门就是脱衣服,拍动作片,穿衣服,走人。
时间一长我也急了,街口原本有个换锁的锁匠,我拿了人家的业务名片,想着什么时候就把房门的锁给换了,下次他再来,我就死不开门。
可后来在教室听别人取笑端阳,说他每周总有几天刷牙洗脸弄得格外仔细,嚼口香糖,往身上喷香水,穿得像去相亲似的。
我脑袋一懵,差点转不过弯。
等他再上门的时候,我仔细一看,果真是衣着笔挺,仪表堂堂。
端阳脱了鞋,看见我视线黏在他身上,居然手足无措起来,时不时摸摸头发,用手抚一把衬衣上的皱褶,还想强作镇定:「怎么了,老看着我?」
我凑过去一闻,果真有一股香味。
我朝他咧着嘴,趁他喝水的空档,把换锁的那张名片撕了。
两个人赤条条滚在一起的时候,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瞥他,他垂着眼睑,眼睫毛抖个不停,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我用手摸了两把,像摸着一个剥了壳的鸡蛋,他受了惊吓似的把眼睛瞪得溜圆,我还没过足手瘾,摸了半天,又使劲拧了一把,他眼睛越瞪越圆,我手上越拧越用力,半天才松手,在上面留了一个通红的印子。
我还要再拧的时候,他就用手捂着脸,像钻井似的动了起来。我抬一次手,他就啪地打一下我的手臂。
我们两个的关系就像坐着一艘没完没了的破船,快被风浪掀翻的时候,又突然落回海面,被哗哗的大浪推到岸边,又随着退潮的海水慢慢地往前。
世上要真能有没完没了就好了。
我仰躺在床上,看见他悻悻的脸,还有他眼睛里筋疲力尽的我,摇了十几年的破船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小,腥咸的海水从破洞里涌进来,我能摸到这航程的尽头。
他下了床,拉好裤链。我还合不拢腿,挺尸似的躺着,直到他拉开门,才捶着背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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