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碧色的花灯,早已入了水,就要沉入河底前一秒被他捞了上来。他拿着那湿淋淋的花灯借着月光看,上面的墨迹洇开却仍能辨认,正是李从嘉三个字。
月光下角度刚好,那人袖中一物明晃晃的光泽,正是方才那只明黄色的剑穂。
荆州大军阅兵而后四野高呼圣主英明。
赵匡胤一人独对江河日月胸中澎湃,那一盏灯我只想问你一句,李从嘉,这样的生辰贺礼可还满意?
不过就是这样普通的一句话,竟然艰难至此,再没了开口的机会。
第一百五十九章千江有水千江月
金陵一夜萧索。
七夕之夜国主生辰,宫人取千匹罗纱玲珑金玉而出却通通被李煜制止,他依旧自我囚禁于佛殿之中闭门不出,皇宫禁止一切庆祝,便全当是平常日子一般,反倒是民间巷坊私下耐不住佳期,乞巧依旧制灯飘于秦淮。
江北赵匡胤一剑劈空之际,李煜独立于佛殿窗边,夜风习习扬起发丝,一身白衣习惯性地揉着手腕上的伤疤。早就不疼了,痕迹却如何也不曾消散。天边远眺,极目之处有五色烟花绽开,想是江畔上放起的,李煜不知道,他在江南看,有人亦于江北同望。
他们也曾共望一朵烟云过眼。染了尘土的碧色花灯飘忽不定,终于还是沉入了水中。
今夜星河灿烂,忽地云层滚滚,九天之上鹊桥相会的日子却也是他来此间历劫的开端。李煜微笑,如赵匡胤一般想起自己曾说过的话,原是一心为李弘冀求解,如果那时候自己真的饮下毒酒撒手而去,今日便当是那剑眉之人焚香以祭的日子了。
那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赵匡胤心中只记得自己那袭盛世的皮囊,不会破了一场烟雨魂魄。
冷冷银河铺就。此身,彼端。
荆州河岸那人扬剑誓夺江南之时,李煜伸出手去关上窗,佛殿之中重重玄纱瞬时暗淡无光,佛殿之内更添幽晦,他一步一步走过垂幔,殿外有宫人的声音轻轻传来,“皇上,女英求见。”
李煜走回明黄色的蒲团,并不曾命人进来,四下寂静半晌,他终于开口,“传朕旨意下去,择中秋之日行新后册封大典。”
女英于殿外轻轻唤了一声皇上,李煜却只答她,“回去吧。”
重又是死寂。
跪得久了,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李煜站起身来展袖,走回角落中的桌案旁坐下饮茶,案上烧糟琵琶上盖着一曲谱子,正是娥皇留下的霓裳羽衣舞,他再不许别人碰过。
“今日……是七夕。”李煜叹口气,指尖轻触琵琶金玉牡丹的琴头,“以前若是七夕,你我便以罗纱织锦于安定公府中铺就鹊桥,也不知今日天上可是真的有星河悬空鹊鸟为桥?”他手心覆上那玉石许久依旧觉得冰凉,李煜一愣忽又笑得悲凉,“娥皇,你看……我果真是连方玉石都暖不了。”
他牢牢记得她此生最后一句话,不说离别不说来生,无爱无恨,到了最后一刻,她竟然只是告诉他一件无法选择的事实,你的手很冷。
凉得握不住。
而她是浴火的凤凰,竟然也烧不起他的魂。
他拿起她留下的琵琶,轻轻地拨弄,那一日娥皇惊动天地的盛世之音他只消一遍便能牢记不忘,李煜闭上眼,那些音韵或疾或徐从指尖断续而出。
佛堂幽静偏僻,夜晚除却火烛之温便无其他凭借,何况他天生体寒近日又积郁呕血,七月初七的江南,李煜冷得发抖,深宫之中再无旁人,指尖的霓裳羽衣竟然被他舞出凄怆,重瞳平静深邃,一身白衣,嘴角见血。
还是受不住,停了琴弦,他一个人抬手擦去血渍,饮杯温茶压制血气,喉间腥甜难耐之际李煜竟然笑得格外畅快,对着幽幽玄纱说话,“若是我现下死在了这里恐怕也无人知道吧……”多可笑,谁说的,他可是传奇一样的李重光。
只是为什么要死呢,他身上负了太多人的心。李弘冀一根琴弦,红袖一舞清欢,娥皇一曲霓裳,父皇一生期盼,还有……
还有他说的江南三千里地山河。
所有的这些,须得他一口血一口血地熬着偿还。
李煜勉励压下胸腔翻涌渐渐平静下来,双手紧紧地捧住茶杯汲取那唯一的零星温暖。
今日可是七夕,他的生辰。
第一百六十章已断燕鸿初起势
赵匡胤一行返回汴京之日收到江南上表,八月十五中秋之际将行新后册封大典,他手捧李煜的决绝进了皇宫,竟然全剩下冷笑再无怒意。将那折子扔在案上转身传旨,同样八月十五,人言月圆人团圆的良辰美景,册封王云阶为皇后。
当日真的未曾看出你李从嘉有如此心念,一再相负不至江北竟还故意匆忙册封新后。多好的结果。
那便也休怪我无情。赵匡胤召晋王入宫,身侧重臣觐见,一同商议江南之事。
立时四下皆明圣意,各方此消彼长,一旦平衡打破,便忍不得江南偏安。
与此同时,
晋王府中,赵光义接到从荆州秘密送来的东西,层层油纸掀开来,竟是一盏被水泡坏了的纸灯。
心腹下臣王复立于身侧,见了这东西微微皱眉,“王爷,这是……”晋王等了多日的东西竟然只是这一盏看起来全无特殊的纸灯,他实在不解其意。
赵光义却笑得极是耐人寻味,他手里轻轻拿起灯来对着天光细细地察看,“可看得出这是什么东西?”
王复垂首回答,“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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