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学校开课,柯饴如背着他妈去数码广场淘了个小得可以塞进笔袋的劣质mp3,下了一箩筐的电子书,上课读海子,下课读三毛,放学读韩寒,回家读巴金。后来柯饴如与沈令嘉在一张床上回忆他那形如破烂的高一时光,自嘲说自己不过只是填鸭,沈令嘉只是笑,说哪里,你大概不知道,其实你当时在年级组里很是有名,语文老师们都说12班那个理化实验班里有个写得一手漂亮文章的小才子,后来听说你分科时选了理科,可有好大一票老师为你惋惜。
但当时的柯饴如笃信“我们非常可怜地想把自己心中的财富传送给别人,但是他们却没有接受这些财富的能力”这样一句毛姆的哲言,不愿与人交流,亦不屑与人交流,孤独地读着他mp3里那些对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孩子来说过于冗长的深远文字。--高一第一场期中考试如风卷残云,柯饴如拿红笔尖漫不经心地戳着自己那张写着“班级28,年级139”的可怜排名的分数条,内心倏忽就升腾起一股无名火来:--老子打上学起就他妈还没掉过年级前十呢!
又红着眼睛翻出那张几乎被他撕得粉碎,又拿透明胶将其好好拼贴完整的物理卷子:妈的,操,操,操你妈。
柯饴如低头在台板里摸索片刻,找了许久,终于在他堆满教科书的桌肚里搜出了一本崭新崭新的高一物理:实验班的进度较其他十个平行班来要稍微快些,期中考试却要照着平行班来考,于其他人来说自然轻松。柯饴如所在的12班的平均大抵在85分上下,他与这张印着47两个鲜红数字的考卷面面相觑地对视了片刻,默默将物理书翻到第一章 “运动的描述”:……天书啊。
对着物理书自己琢磨了约莫一小时后,柯饴如“啪”一声抄起他那张色彩斑斓的物理卷,朝物理办公室硬着头皮飞奔而去。--s中校风明放,连留堂都留得甚少,任教高一的老师们更是至四点半拔腿就走,甚少有在放学后还留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的。柯饴如至物理办公室门口,抱着卷子远远在门边儿一晃,不见自己的任课老师极为好认的壮硕身形,便欲转身离去,却有一个出奇年轻的声音朝着他的背影遥遥一喊,将他的脚步生生往办公室门口一黏:“同学,找哪个老师啊?”
柯饴如转过身来,对上一双兴致盎然的柳叶眼梢:
“啊……”
呆愣片刻,又微张着嘴巴磕磕巴巴地说:
“老师好……我、我找徐老师……”
年轻的男老师信手摘下鼻梁上度数不深的黑框眼镜,朝着柯饴如懒洋洋地一笑:“你是实验班的?徐老师刚才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吗?”
“我来问……期中考试的题……有些不会……”
--岂止是有些,根本就是盘古开天地前,世界浑沌如鸡子,一团浆糊。
“过来过来,”男老师逗狗似地朝他勾勾手指,“哪些不会?我给你讲讲。”
柯饴如想起他手上那张不只是分数羞于见人,甚至连形貌都惨不忍睹的物理卷,却仍鬼使神差地向这个老师身边一行。--他红着耳根将卷子双手往老师跟前一递,却见老师被他这张卷子逗得笑出了声,正反翻看片刻,伸手拽过柯饴如身旁的一把咕噜噜转的办公椅:“坐。--哎,没事,这个老师已经回家了,你坐。”
对桌的女老师亦恰好整点了东西站起身来:“小沈老师,那我先走了啊。”
柯饴如怔怔看着“小沈老师”沈令嘉对着女老师仰头一笑:“好的,周老师,您慢走。”
形如柳叶,半含秋水。
柯饴如想。
第06章
柯饴如其实并不喜欢跑办公室。
他从小就没了爸,母亲将他从原来随父的旧姓改回柯姓后,大抵便坐实了“柯饴如爸妈离婚”这个在他所在的幼儿园门口接送孩子的家长间传了足半个月的道听途说。不消片刻,上至幼师,下至四五岁屁大点儿的孩子都知道了这件茶余饭后的绝佳话题。--柯饴如在老师、同学与同学家长饱含悲悯的眼神中浸润了近一个星期,终于在他母亲去邻市出差、舅舅接他放学时,涨红小脸吸足了气儿,气吞山河地对着刚跨出车门的舅舅一声大吼:“--爸爸!”
后来柯饴如仿如自虐,反复将这件童年往事从记忆深处拖至浅滩曝晒,经过滤、结晶、蒸馏、萃取,觉得自己的性格大抵就在那一句“爸爸”出口的刹那开始扭曲:自尊心于他来说有如再生父母,“不懂、不会、不明白”在他的眼里瞬间便成了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柯饴如受上天垂怜,生了一副灵秀聪明的好脑瓜,可惜他初中时既尖锐又乖张,看不得前排有个跑了一遍遍的办公室、却仍不得数学要领的小姑娘,一张嘴贱得像是淬了剧毒的匕首,一剑割肉,二刀剔骨:“俗话说笨鸟先飞啊,可人不知道自己是只渡渡嘛。”
柯饴如周围一圈优等生们哈哈大笑,小姑娘抱紧了手中的《一课一练》,“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现在的柯饴如盯着卷面上的一辆在斜坡上逐渐下滑的小车,想:她是渡渡,我就是马赛马拉大草原上一只放飞自我的索马利鸵鸟。
--这张考卷岂止是挫了他二五万八似的锐气呀,简直就快要把他削平了。
一旁的沈令嘉见他滞笔不动了,伸手轻轻点点他卷面:
“懂了吗?”
柯饴如登时回过神来:“啊,嗯。”
又匆忙在小车上画了个受力分析,沉思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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