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徐源流露出了然又微妙的神色,后来李顾才知道那应该是一种避之不及和同病相怜杂交之后的复杂情感,是一种贫穷对另一种贫穷的遥望。徐源精瘦精瘦的,就算搁在一群马戏团的猴中间,他也是发育不良的那一个。他老成地叹了一口气:“你插班进来怎么没找找人”
“找人?”
徐源试图做出一个老大哥对小弟搭肩训话的姿势,奈何海拔不够,伸手捞他肩膀的样子很像猴子摘桃。李顾这个直眉楞眼的也没什么眼力见,依旧一脸懵懂地发射着疑问,徐源只好讪讪收回了手,道:“七班就不是个念书的地方。没人学也没人教,你心里有个数。”
李顾一时接不上话,他花了这老大力气才从宁川搞到一个插班机会进了这里,怎么可能没人教也没人学呢,徐源高深莫测地给了他一个半笑不笑的神棍表情:“对了,如果老师让你自我介绍,记得一定要说普通话。至少名字你得会念。”他说完之后嘴角很快耷拉了一下,那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仿佛勾起了自己什么不愉快的回忆。然后用矫枉过正的普通话教他读:“李顾。”
李顾同他心无芥蒂地笑起来,心里却一直在默念纪知青教过他的拼音:“l--u-gu,李顾。”他不算一个很通人情世故的人,却从徐源的表现里面读出了什么东西。他不想被人瞧不起,梦里都在重复那两个拼音。
……
第一天李顾在上课铃响之前水喝得有点多,他从走廊上过,发现别的班老师都已经来了,教室里一个个正襟危坐等着老师说话。经过了五班,六班,前面那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应该就是他的班级,李顾却远远听见了无比嘈杂的声音,说是菜市场都嫌抬举它,菜市口还差不多。
独独这一间没有老师来,李顾低眉顺眼进去,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大概这里任何人来来往往都不稀奇。徐源远远地招呼他,在倒数第三排给他留了个座位。李顾心里那点神圣感尚未被完全磨灭,不好意思地说:“老师还没来给我分座位呢,我不能现在坐吧?”
徐源乐了,一半奇异一半悲悯地打量了他的半个老乡:“放心吧,别说是这儿,你坐讲台上也没有老师会叫你下来的。”
李顾张大了嘴还想说什么,结果后面那哥们一甩一对二到了桌上,哦豁,正打扑克呢,李顾好像突然有点明白自己来的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有徐源这么个乐于扮演前辈的人在,李顾很快摸清了这个班里的构造----本地孩子原本有一大半,只是上半学期一过,今年刚开学就转走了不少。原因无他,这许寄文大概很不会跟学校领导沟通关系,导致年级两个大混混都分在了他的班里。一个叫程勇,长得黑壮结实,人倒是精神,可惜是个混事的,据说他哥在外面当混混,他在学校里当混混,兄弟俩选择了相同的职业生涯。另一个叫余威,李顾一直就没看清过这人眼睛,刘海留得比姑娘还长,很符合当时正流行的忧郁脆弱美。余威有高年级的校霸罩着,尽管本人很非主流也有不少拥簇。
这猫大的年纪狗大的岁,有一个混混就很容易发展出一圈小混混,所以整个班的气质都发生了一些偏差。李顾被余威附近一圈刘海过眼的小同学雷得不轻,等到上课铃三遍响完了,一个要死不活的书生样男人才从外面进来----这就是被李顾寄予了厚望的许寄文。
许寄文鼻梁上架着个眼镜,眼镜腿用毛线缠了几圈。他大概四五十岁,也可能更年轻一些,但面容上写着日积月累的愁苦,叫这张脸平添了沧桑。李顾目光灼灼打量自己的新老师,可他从那镜片之后探究到的只有淡漠。第一堂课李顾总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没有,许寄文直接让人把书翻开到第一课,照着课本从开头读到了结尾。他把照本宣科做到了极致,读完教材读教辅资料,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带自由发挥的。
李顾觉得奇怪,悄悄四下一打量,大家似乎早就习以为常。该打扑克的兴致勃勃继续打,睡觉的心安理得继续睡,只有他自己脖子伸得老长看着许寄文,怀着点老土的期待,像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狐獴。
他只怕对自己失望
一节课给李顾上得心里慢慢凉了下去。
他一会儿想,原来城里学校就是这样的吗?那些平铺直叙的知识点像自来水哗哗地淌过去,一点都没在李顾脑子里留下。许寄文讲的那都是什么玩意儿?纪知青人看着冷淡,讲课可比他有意思多了。李顾一会儿又想,纪知青为什么夸许寄文呢,他知道许寄文上课是这样的吗?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不跑了算了,他现在去卖力气还可以攒点钱。
可他想起纪知青给他吃过的那么多白煮蛋又犹豫了。李顾打开文具盒,里面贴着一张纸,字迹遒劲颇见风骨,写的是“少年心事当拿云”----这是他当时整理衣服,在运动服口袋里找到的,纪知青还给了他一些钱,跟这张纸条放在一起。年轻的时候要看得更高更远一些,他知道纪知青对他的期盼。
李顾在心内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再看讲台一眼。
许寄文还在要死不活地照着书读,李顾想他的授课水平还不如过完年九岁的纪寒星。可是他能跑吗?他不能。他认得清自己是个什么情况,他不能就这样跑掉,也不能像城里孩子一样找找人换个班。他必须得在这个班里读出个样子来。人一定会在自己的一生中失望无数次,对别人失望都还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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