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混淆了他的视听,他听不见之前的军人在吼些什么。他只是不停地麻木地挥舞着手上的锄头,把泥土一抔一抔地挖出来,他找出了三个人,两个已经断了气,其中一个还有微弱的呼吸,安逸尘不停地挤压着那个人的胸膛,把嘴唇贴上去给他渡气。他站起身来想呼喊其他人过来帮忙,他才发现四周空无一人。
他站在茫茫的大雨之中,天与地都被雨水衔接,大雨的巨响回荡在他的耳畔,四周除了崖壁就是泥土,还有尸体。
他好像被世界遗忘了。
安逸尘重新趴下来,贴在那个军人身上听他的心跳。
他疯狂地按压着那个人的胸膛,捧着他的头给他做人工呼吸,就这样不停地重复着这样的急救措施,那个军人最终还是没有挺过来,呼吸停止了。
安逸尘弓着身体,他靠着那具尸体,感受到最后一点点温度从他掌下流逝,内心那一刻的绝望铺天盖地地吞噬了他,他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想叫,想嘶吼,想让这该死的老天爷看看,有多少人死在了这场灾难之中,但是他是个哑巴,他没有超能力,不是救世主,他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微薄的生命就这么轻易地从他眼前消逝了。
他浑身冰冷,手掌已经被锄头粗糙的把手磨破了皮。因为用力过度,手掌现在还会无意识地发抖。他把三具尸体并排放着,整理好他们的军服,把自己的白大褂盖在他们的脸上。他们的死亡最后不过只是会被归为记录上那个庞大数字的其中之一,甚至连名字都不会被世人所知晓。安逸尘只是想让他们最后离开得体面一些。
然后他在巨雨中站了起来,脚步坚定地走向了土坡,继续挖掘。
就算所有人都放弃了,他也不能停止。
34
漫长而枯燥的挖掘过程中,安逸尘开始回想一些往事。
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一生的经历就会像那些老旧的胶片电影,一帧一帧地浮现在脑海里。他有着痛苦又乏味的童年,每天回家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学会了对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后来他的父母终于互相撕破脸皮,在家里大打出手。他有时候在卧室里睡觉,被父母争吵的声音惊醒。他的父母拿着一张薄薄的离婚协议书,一脸冰冷地看着安逸尘,让他接受现实。那个时候的安逸尘不肯接受现实,他以为父母只是不爱彼此,他没想到父母甚至没有爱过他。
所以他抓着茶几上的烟灰缸,嘶声吼道:“你们要是真的要离婚,我就自杀给你们看!”
父亲说:“世倾,爸爸可以把你接过去一起住,你可以和世轩好好相处。”
母亲说:“世倾,你也可以和妈妈走,乐颜妹妹很喜欢你的。”
他们都不说,世倾,爸妈不离开,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不,不对,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只有安逸尘没有。
安逸尘醒来的时候,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的父母在他昏迷的期间,办理了离婚手续,他彻底成为了孤家寡人。
他的生活开始陷入了孤独和他人同情的目光之中,那些目光让他觉得耻辱,别人都知道他是个哑巴,别人都知道他是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孩子。
他活得自卑又窝囊,像个卑微的小蜗牛,恨不得永生龟缩在自己的壳里,不与任何人接触。
直到宁致远出现。
他强势又霸道地霸占了他的身体和生活,却又对安逸尘捧上了一颗真心。他原本高傲又自负,却因为安逸尘变得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
宁致远说:“小哑巴,以后我来疼你吧。”
——这一句话,足够抵消宁致远之前犯下的所有的错误。安逸尘对他的恨意,也从那一刻消弭无形。
可是这个家伙,给了他那么多伤痛,那么多感动,那么多爱,那么多温暖,还把他的心都给夺走了,可是如今他被埋在这冰冷的泥土之下,生死不明。
宁致远不在了,安逸尘的生命也不会完整。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安逸尘了,他会为了宁致远只身跑到灾区来当志愿者,他会偷走林皓的通行证,他会不畏生死,他会被全世界抛弃了,还依旧守着那点微弱的光。他的生命是被宁致远改变的,没有宁致远,他就像失了灯塔的航船,只能漂泊在漆黑的大海。
安逸尘从泥土里挖出第四具尸体。
那具尸体更加惨不忍睹,头部已经被巨石砸碎,偏平的头颅上溢满了鲜血和脑浆,五官都看不清楚了。安逸尘强忍着恶心不适的感觉,把他拖到另外三具尸体旁边,他把那具尸体摆正,替他整理军服。
然后他看到了军服上别着的一个小小的徽章,安逸尘抹了抹眼睛上的雨水,看到了徽章上那个鲜红的数字“7”。
这是宁致远临走之前,安逸尘送给他的徽章。
安逸尘轻轻地伸出手指,抚摸了一下徽章光滑的表面。他的手指在颤抖,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他的脸上一片狼藉,满是雨水,头发湿漉漉地贴着原本清俊的脸庞。他跪在那具身体旁边,弓着身体,把头埋在尸体的胸膛处。
那处寂静无声。
好像那一刻,所有的悲伤全部灌进了他的身体里。他弓着身体,像下一刻就要爆发的野兽。他的面部因为痛苦而扭曲着,他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宁致远……”
而没有人会回应他的呼唤。天地间大雨倾盆,包裹住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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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队长顶着暴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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