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未跟叶海透露流月城旧事一般。每个人都可能有无法宣之于外的秘密,贸然打探,兴许会伤人伤己。
这百年来,谢衣与叶海的交往中有过许多惬意往事,淡淡君子之交,却又格外坚韧,从未因时局变化而断了联络。即便在他决意前往捐毒,生死难测的情况下,也不忘告知自己的偃甲人,以后叶海若有召唤,记得回应。
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自己违背流月城律法,私自叛逃下界,每一天仿佛都是偷来的,能在这飘摇世间交到一个真心朋友,实属不易。谢衣不愿断了这份情谊,更不愿给老友看出自己或许已不再是自己,因此,在临行前既料到此行凶险,自然要做好完全应对之策。
万幸,这百年中不论会面,还是书信往来,叶海皆未发现过这个“谢衣”的不妥之处。
兴许,这也侧面证明自己那惊世骇俗的设计和制作,从某种意义上讲终究是成功了,唯一问题,依旧是生命本身的不可复制。这大约就是天道制约下的人力尽头,谢衣对此并无遗憾与奢求。
偃甲谢衣的记忆如这静水湖一般平稳,每日都安闲宁静,波澜不兴。时而,他也会离开居所,四处游走一番,看看世间风光,听听百姓传闻,抑或去往各处别居,例如纪山那边小住一阵,检查昔年建造的设施是否安好。若有磨损,便趁夜巧修一番,助山村居民灌溉耕种,生活无忧。
一次,他甚至在山道转角的石窟里看见了自己的长生牌位——纪山的水利设施已灌溉过几代人。有村民不知大偃师谢衣行踪,又感念他的工事泽被村野,便供奉了他之名讳,栓起红绫,摆上香案,日夜梵烟缭绕。他看见不由一笑,只觉这般大费周章实在非他所愿,因此趁夜将牌位取走了,放到纪山房屋的僻静处,权充个纪念。
有时,他也会去比邻的朗德寨转一圈,苗家风情迥异中原,每次到访都有耳目一新之感。他忍不住慢慢行走其中,感受别样的俗世风光。而苗人开朗好客,心无城府,对他这外来人从不多加盘问,还招呼他上楼喝酒呢。
再一些日子里,他会做下准备,掐算日子走得更远,去长安、江陵、广州,甚至舟行海上,辗转往海市寻宝。海市里常会有些制造偃甲所需的物件,他身为偃师,偶尔拜访之,挑选自己所需之物,也在情理之中。
他记得自己多年前也曾这样,踏过山南海北,遍访仙门诸派,同许许多多人有过交流,了解下界风俗,修习各家秘法,也用自己一身偃术帮助众生。每当有人问起时,他只说自己是偃师谢衣。
偃师谢衣。
这四个字曾在二十二年的岁月里响彻神州,许多地方留下了他的建设,以及关乎他神技的传说,甚至有传闻他能引天河之水灌溉生灵。
对种种传闻,谢衣只微微一笑,然后在独处时举头望月。
明月照我,我诵明月歌;天涯渡我,我本天涯客。
这百年中,谢衣时常凝视那一轮永恒盈亏的明月,看它从弯弯一线变成饱满的玉盘。皎光西来,一点点照亮了无垠黑暗。
每当这时,谢衣就会生出恍若世外之感,心底里越发清晰地明白,自己脚踏的大地并非生他养他的地方,客居异乡,心向故土,耳畔听得花影寥落,寒塘渡鹤,隐隐的伤痛便愈加深刻。
身是月中人,心向月中事,只有那一轮明月照耀下的天空,才是他真正魂牵梦萦之处。
遥对北疆,寒澈银光中隐隐可见一点悬空孤立的星子,泛着柔柔红光。
那是他日思夜想的流月城,当中住着他深埋心底的人。
师尊,一别经年,可还安好?
谢衣朝星月行礼,心头默念那个永生难忘的名字。
第17章
“谢衣。”
突来一声呼唤,打断他的思绪。谢衣回头,见沈夜正站在房门口,朝自己道:“外头有只偃甲鸟徘徊,似与你有些关联。”
偃甲鸟?
难道是无异放的?
不,若是无异放回来的,靠近结界时自己当有所感知才对……
谢衣一怔,这段时日诸事繁忙,情形变化也委实太快:先是在巫山地仙们帮助下康复,接着照料沈夜的苏醒,对外间俗事一概不曾料理,即便牵挂徒儿,也只听说无异在流月城事毕后回了长安。想他年轻尚轻便历经此番艰险,实为不易,回了家应当多休息一阵,因此便一直未曾打扰他。
听沈夜这般说,谢衣赶紧放下书册,来到院中,果见一只偃甲鸟正停在竹栏上,见他现身,立刻振翅飞到他面前,眼中莹莹有关,似有话说。
“原来是你……”见此鸟形态,谢衣顿时了然,笑道:“老友,许久不见了。”
那鸟抖动翅膀,绕着他飞了两圈,口吐人言,竟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好友,一别数年未有音讯,先跟你道声恕罪,实在是我事务缠身,此前又逢一桩大变,不得已匿了几年行踪。此前屡次失约,也请好友大人大量,莫要计较。”
“呵。”谢衣微微摇头,笑道:“这人……多次失约,如今好容易想到来请罪。但不知欠我的那些东西,准备何时偿还?”
话音方落,回头见沈夜已走到身畔,便招呼偃甲鸟停在自己手上,对他道:“师尊,此鸟为我带来叶海的音信。”
“那是何人?”沈夜知谢衣当年下界后,于三山五岳间颇有交游,只无暇了解,更没机会一一认得,此刻听他提到陌生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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