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对于皇帝的冷淡并不介意,大明第一难对付的皇帝他都熬下来了,还怕什么?
“你以为,海刚峰会如何自处。”徐阶问道。
徐元佐低了低头:“规劝。规劝不成未必不会施加压力,终究是要大父带头退田。”这是历史上的答案,结论只给一分,还得加上推导过程。
徐元佐继续道:“他是个以国法朝纲为性命的人,然而他既然能极孝于亲,必然也是个感情充沛的人。之所以给人留下了不近人情的印象,一者是因为他的自卑,一者是因为他的自傲。而后者也是源于前者。”
“自卑?”
“孙儿曾好奇海刚峰的家族,略加察访才知道,他先祖曾是从龙之臣,任广州左卫指挥使。三代仕宦人家,叔伯之中有一省监察,余者皆中举人,乃是琼州府数一数二的门第。然而其父英年早逝,不过一介廪生。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凭几十亩祖产度日。这是他最早种下自卑的根子所在。”
家族显赫,亲戚都是豪富,而自己却只有一个寡母,几十亩田土。虽然度日读书都不成问题,但是看看富裕的亲戚,难免会心生卑怯。
传统而言,贫贱不能移,越是家贫越要争气,这本身就是基于自卑而产生的自我鼓励。
这种自我鼓励到了后期,就诞生了自傲。
虽然家里穷,但是我读书努力啊!
虽然读书只考出举人,但是我忠心王事呀!
虽然行政能力平平,但是我刚正廉明坚持祖制,道德上无懈可击呀!
这便是海瑞一次次的心理蜕变。他可以不畏人言,不在意同僚的看法、排挤,正是因为他给自己穿上了厚厚的盔甲真正自信的人,是不屑于这种自我保护的。
而且海瑞四岁丧父,正是离开婴儿期,从被动的学习阶段进入主动的学习阶段。即性?器期的关键时期。在缺乏父亲角色制约的情况下,幼儿容易放大俄狄浦斯情节,在成年后往往表现为恋母,以及暴力倾向并非肤浅地喜欢打架。拒绝沟通,缺乏耐心,顽固执拗地坚持己见,刚愎自用,诸如此类都是内心暴力倾向的表现。
后世有人说海瑞对母亲的孝顺是愚孝和变态地恋母。其实也正是外部环境的挤压,使海瑞格外需要母亲这个情感避风港。
徐元佐由此分析,海瑞并非不近人情,而是格外渴望人情。
“所以他不会不记得大父的恩义,但他已经无法用‘通融’来保全这份恩义了。”徐元佐最终总结道。
徐阶这回真是被徐元佐惊吓到了。
如此刨根溯源,从幼年时候开始挖一个人的成长经历,并分析其后数十年的心路发展,判断此人的性格,推测处事原则……这份心力恐怕也是古今罕见吧!
更可怕的是,徐阶没有办法为徐元佐找到一个模板。甚至他自己都不是这样的人。无论从环境还是血脉,都找不到这份心力、眼光、思维的来源,那岂不是天授之才?
徐元佐敏锐地捕捉到了徐阶的反应,尴尬道:“是孙儿说得太琐碎了么?以前看《三国演义》,只觉得诸葛孔明动辄便说:亮观此人如何如何,必如何如何……真是心头发痒,恨不得将他拽出来问问:你到底是从哪里观出来的。”
徐阶微微一笑:“这便是天赋之才,能像你这般想的,终究是极少人。”
徐阶本身就是天才,然而他的天才不过就是过目不忘。悟性极高,少年老成,远超同侪……也因此他总是觉得子孙无能,远不如他在同年龄时候的表现。然而天才多数是变异。很少有遗传,这也成了徐阶的遗憾。
没想到过继来的这个族孙,竟然也是天才,而且可能更为天才,这真是他致仕之后的最大慰藉了。
十余年呆傻愚笨,一飞冲天。这哪里是真的呆傻愚笨?这分明是因为旁人都无法立在他的高度。
徐阶暗暗一叹:将徐元佐引入徐家,好让他张开双翅,翱翔高飞,也是无意间做了一桩功德。
“既然你已经看透了海刚峰此人,也知道他会如何做。那么我家该如何应对呢?”徐阶问道。
徐元佐知道徐阶这仍是考校,不是问计,顿了顿,道:“孙儿冒昧揣测大父的做法:大父想来会守田自污,赶走海瑞,以此证明海瑞的确是刚正不阿,自己也的确不曾结党吧。”
这也是历史标准版本。
“看来你并不认同。”徐阶悠悠道。
“孙儿看来,大父替海瑞背个黑锅,保全他刚正不阿的名声。优势在于海瑞名声无损,日后这枚棋子能够发挥的作用更大。而大父自污,也足以表明不再复起之志。”
徐阶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方才睁开:“你若是为官,在朝可以入阁,在野足以封疆了。”
看来是答对了。
徐元佐心中暗道。
“劣处呢?”徐阶问道。
“恕孙儿直言……”徐元佐吞了口口水,“只怕言官一句:‘居家之罢相,能逐朝廷之风宪。’”
徐阶宦海沉浮,越是刺激的话、揪心的事,就越是沉得住气。
何况这还是自家人的模拟题。
不过这句话的杀伤力的确不小。从性而言,朗朗上口,前句点出“罢相”,后句用个“逐”字。前句将徐阶踩入泥地之中,后句却将他的能力抬到九天之上。这一贬一扬,造成的反差何其之大!
从政治上来说:首先点明徐阶你是居家罢相,“罢”字说明什么?说明你有罪啊!而逐朝廷风宪是什么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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