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可不止是幼年神童,还说他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呢。据说他每次路过城隍庙去上学,里面的城隍老爷就要出来迎送,以至于无法办公,只得托梦给徐阶之父,开了一条小道专给儿子上学,免得惊扰了城隍。
这些故事能当真事听么?
徐阶不想看儿子再出丑露乖,轻轻扶了扶额,出声道:“够了!”
徐元佐抿着嘴。眼睛盯着徐琨,心中暗道:徐琨这回回来之后有些古怪,为何想起来探我的底细?我这种身家清白的子弟,怎么可能让你探到破绽?而且话题总是在我的才学上转。莫非是有人要剥我双案首的皮?
徐元佐又回忆了一下两个案首的各个环节。县试案首是老师点的,大明律又没说县试要师徒回避,文章好自然点案首,这是必然之事。就算有人要从中下手,也是攻击郑岳以权徇私……郑岳这个级别还不够政争的资格呢。
至于院试案首。林大春给的是随意了些,考的也是古文而非时文,或许会授人以柄,认为他不顾朝廷体例。不过林大春早在高拱入阁当月就被排挤回乡了,谁还无聊到翻他的旧案?
——看来目标还是在我身上。
徐元佐静静站着,心中排摸这个藏在阴影之中的人来。
徐阶遣散了徐琨徐瑛,留下徐璠和徐元佐说话。他很清楚徐元佐的学问底子,驳杂不精,明显是那种东看西听学来的。但凡有个好些的老师,能够给他讲通一本经典。这孩子就绝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那真是可以尝试一下冲击三元六首的英才。
然而师缘也是天定,非人力可以攀附。他能跟郑岳结缘,挣个生员,恐怕终身成就也就止步于此了。
等心静下来,徐阶方才再次开口道:“今日急急将你叫来,是有缘故的。”
徐元佐也猜到徐琨发作只是幌子,当然徐琨自己是不知道的。如果从智慧上看,徐琨和徐阶简直就是两种生物,根本不像是父子。
“赵石洲要去了。”徐阶道。
徐元佐并不意外微微点了点头:“看来这回高新郑真是要大肆报复了。”
徐璠闻言。心中暗道:敬琏从未见过高拱,无非一些风闻轶事,竟然也能推导得七九不离十。看来真有天才之人,非凡俗可及。
徐阶自己就是天才。又见惯了天才,徐元佐的天才在张居正、林燫等人对比之下,也不过是有点特色罢了,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他丝毫没有在意,继续道:“这回林燫和赵贞吉结两党之力,还是不足以扳倒高拱啊。”
徐元佐微微皱眉。道:“是小子孟浪了。”
“老夫何尝不想放手一试呢。”徐阶自嘲道:“反正咱们已然是困兽犹斗,就算坐看赵石洲离去,高新郑就会放过我家?”
“唯一的好处,大约就是坚定了张江陵反高之心。”徐元佐道:“高新郑能从这样的波折中平安无事,可见其当国一日,就一日受圣上重信,绝没有张江陵出头之日。”
徐阶默然。到底牵扯到了他政治上“亲儿子”,无论怎么表态都不愉快。其实致仕这两年,他也仔细回忆了嘉隆之交时的政局,张居正就像是个鬼影一样四处飘忽。
此子似乎没做什么决定性的大事,但是每个重大决策背后都有他的影子。甚至在林燫突然不合惯例地调任南京吏部,都透着一些阴谋的味道。当时在徐党之内,林燫可是张居正的竞争对手。
徐阶不想说自己看走了眼,不过要是让他再做一次决定,张居正还是个适合大明的首辅。
在徐阶的名利良知三维中,显然更偏重于良知。
徐元佐看出了徐阶对张居正的重视,但是并不认同徐阶为了保张居正,甚至因此对高拱投鼠忌器。这就好像人家尽了全力,自己却留了一手,而这一手却是出于圣母心态——为了大明。
“大父,张江陵当国,真是一桩好事么?”徐元佐试探道:“他太过看重一条鞭法,恐怕一旦当权,就要推行全国了。”
“你对此法有何异议?”徐阶问道。
一条鞭法脱胎于提编法,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如今争议最大的不过是各省督抚布政强调税收上的技术问题,诸如火耗、虚耗、成色等等。
徐元佐看的却不是技术。
“南方银子多,所以白银纳税有利于势家豪门消耗银窖里的银子。”徐元佐道:“可是北方没有银子。到了税季,百姓就要卖粮换银,银贵粮贱,粮价自然暴跌。等到税季一过,百姓又要借贷银子换粮食,此时又是粮贵银贱了。百姓辛苦一年,收益就此抹平。若是再加上利息翻滚,恐怕用不了几年,就算是丰收之年也得卖儿鬻女。”
这非但是原历史剧本中的走向,更是商品经济的必然规律。没有任何国家公权力的控制,地主和商人们根本没有节操可言,极尽压榨剥削之能事,实乃必然之举。
天下税赋七分取自江南,而江南未乱;北人赋税少却先一步活不下去,组成了流民大军呼啸府县。
“我朝以南方赋税养北方兵马,北方原本也没多少税额。”徐阶不以为然道。
徐元佐无法驳斥。从他探知的数据来看,整个陕西布政使司——此时的陕西还要包括后世的宁夏、甘肃、部分新疆——它的税赋额度还没浙江湖州一个府高。
因为这些地方绝大部分土地人口归于卫所,而卫所的土地收益直接用于军饷,人口和土地都是受都司、五军都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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