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等人在监牢之内已经不知待了多久,或许一个时辰?或许两个时辰?在与外界完全隔离的情况下,时间概念被强行遮蔽了。
这里的环境恶劣、空气污浊,但众人都是出生入死的好汉,并不觉得特别难耐。关键是毫无时间流逝的感觉,格外让人不适。这样的情况下,眼看着走廊里两盏油灯如豆,仿佛鬼火,起初尚不介意,越到后来,越令人焦躁不安起来。
“道明,你说这次新蔡王会怎么惩治我们?”薛彤尽力向走廊尽处张望了一番,伸手攀住栅栏摇了摇,那栅栏纹丝不动。他“哗哗”地趟过积水,走到监牢的另一头较高处坐下,叹了口气:“看这架势,怕是有些麻烦。”
“岂止有些麻烦,这是要杀头啊!”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声。随即被别人啪地一声打了后脑勺:“真晦气!休要胡扯!”
“屁!给司马腾八个胆子,也不敢动我们!你们慌什么?”沈劲仰天躺在一堆草垛上,懒洋洋地道:“司马腾那货色,我再了解不过。那厮平时惯会胡吹大气,其实最是胆小怯弱……我老沈料定此番必然有惊无险,你们看着好啦!”
沈劲虽说惫懒,言语倒也有几分道理。并州虽然疲敝,但越石公虎师数万新败匈奴、雄踞晋阳,哪里是司马腾惹得起的?何况司马腾只消稍许调查一下诸人来历,就会知道那位施暴者丁渺与冀州刺史丁绍有亲。这样一来,倒轻易处置不得。
但事情并不像沈劲这个粗放武人所想的那么简单。如果新蔡王的幕僚里有明白人,就必然会发现:新蔡王的皮肉之苦,其实却是凭空送到手上的大好机会。拿着并州使者一行人在手,若以此事为由发难,足以令冀、并两个强藩的刺史焦头烂额。一个是纵容部下行凶,一个是教导子侄辈无方……此事放到洛阳朝堂上去商讨,两人的刺史之位只怕都要晃荡。
而眼下,纵然不做任何处置,只消以尺牍一封将情况转述给刘琨、丁绍。前者要力保麾下重将,后者要照顾嫡亲侄儿……还怕他们面对新蔡王的时候不俯首三分么?如此一来,东海王以宗室强藩坐镇邺城、牵制河北各州的布置,便轻易成功了,实在是妙哉。
陆遥完全可以想象:这种局面对于心高气傲的越石公而言,会是何等的屈辱?自己身负重任东出太行,尚未取得一丁点的成果,却惹出了这样的大麻烦……陆遥都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越石公的雷霆之怒、怎样去面对晋阳的同僚。
他待要驳斥沈劲,却又发现不知如何去说。如今大家都被关押在囚牢之中,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沈劲所言虽然粗鄙无谋,却能安定人心。难不成陆遥将沈劲喝骂一番:你们惹了大麻烦,就算不死也要褪层皮;就算新蔡王饶了你们,越石公也饶不了你们?这样的话道理虽然不错,可未免不合当下的立场。
于是陆遥冷着脸,一言不发。
却听得胡六娘笑道:“说起来……真得谢谢丁渺将军,你可干了我一直想干的事。打得真好!真痛快!”她是绿林出身,对朝廷高官大吏全都没有半点好感。听说丁渺的行为之后,唯有她毫无压力。
楚鲲嘿嘿冷笑道:“大晋立国垂四十载,能够亲手痛揍一顿宗室亲王的,丁将军你可是独一份儿。可惜当时我不在场,未能亲眼看看这厮的丑态、未能给他几拳、踢他几脚!”楚鲲也是并州军的余部,在箕城整军时投入陆遥麾下的。司马腾这厮颟顸无能、畏敌如虎,坐视数万并州军袍泽血洒疆场,自家却挟裹人众逃亡邺城。但凡是经历过大陵惨败的并州军将士,都对司马腾绝无半点好感。
“嗯……没错!”即便在昏暗的灯火下,也能看见散坐在监牢各处的并州军旧部们心有戚戚焉,一齐点头。左右都已被投入大牢,大家的胆子反倒是放大了许多。
有人骂骂咧咧的抱怨:“要是我在啊,下手也得再狠几分,务必要让司马腾那厮吃尽苦头,也好为并州军的弟兄们出口恶气……丁将军,莫非你在女人身上耗尽了力气?既然司马腾还有精神召集部下擒拿我们,看来你下手还是软了点。”
“我呸!”丁渺悻悻然:“老子当真下手,那司马腾早就死了。只不过丁某人念着朝廷体统,手下留情饶他小命……谁料这厮居然恩将仇报,实在是过份的很。”
你丁文浩下手的时候,还根本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吧?那时候你哪可能想过什么朝廷体统?再者说了,恩将仇报又是怎么个想法?难道新蔡王挨了你一顿痛殴之后,还得拜谢恩情?众人不禁大摇其头,都道丁文浩被新蔡王的护卫修理得太惨,脑子糊了。
于是顿时有人嘲笑道:“丁将军,你真是顾念朝廷体统的有德之人。若是阁下能往洛阳去顾念朝廷体统,岂不要将那些皇帝老儿、宗亲王爷一路痛打过来?”
“该打!”丁瑾平时话语不多,却突然嗡声嗡气地道:“那些朝廷宗室只知道争权夺利,没一个将民生疾苦放在心上,这些年来他们肆意妄为,将大好江山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多少黎民曝尸荒野?多少家庭妻离子散?……那些人个个都是没良心的国家蠹贼!要是能有机会能将他们一个个痛殴,千万记得算我一份!”
丁瑾这番话若是放在公开场合说,妥妥的乃是十恶中的大逆之罪。可眼下里,一群人只是突然间静了一静,随即都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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