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楚鲲带着几名士卒护送卢志离去。
而陆遥目送他的身影,皱起了眉头。随着时间推移,卢志渐渐不再像魏郡牢城中那般疯疯癫癫,他的神态越来越从容沉静,而言语中的信心也越来越足,竟然使陆遥生出难以捉摸的莫测高深之感。
陆遥将手掌覆盖在矮墙上无意识地往来摩挲着,眼神有些空洞,仿佛若有所思。
薛彤曾经有事来寻陆遥。他大步走上城台,正要开口招呼,却看到陆遥深思的表情。于是他放轻了脚步,按刀护在陆遥身后,随即又挥挥手,让其他将士们稍许退远一些。
陆遥对此一无所知,在这时候,邺城里熊熊燃烧的大火、建春门往来如蚁的乞活军将士和逃难百姓、南面城台上依旧虎视眈眈的敌军,都仿佛离他远去了。陆遥不言不语,只在反复思考着卢志的话。
陆遥从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那种突然而然的所谓奇计存在。那种掐指一算,计上心来的场景,绝大多数都是后世无聊文人的意淫而已。无论是经济、政治还是军事层面,越是剧烈的斗争,越是体现为实力的对抗,根本容不下小聪明的施展余地。而在此层面上的任何一种计谋,归根结底都源自于对相关信息、资源的切实掌握。计谋的成功与否,则决定于是否充分运用了所占有的信息和资源,从而或者将敌方的实力最大限度地削弱,或者将己方的实力最大限度地发挥。卢志适才所说的,也证明了陆遥的看法。
卢志是天下知名的谋士。成都王司马颖能够从一个平庸的宗王,数年间一跃为有机会夺取天下的强大势力,期间的几乎每一个决策,都有卢志隐藏在幕后的身影。对他的才智,陆遥绝没有任何怀疑。
问题在于,这条老狐狸的言语,究竟有多少是真的?
卢志其人,虽然智谋出众,却人品卑劣,更不要提他落井下石地陷害了陆氏满门。陆遥完整地接受了那位陆氏遗孤的记忆,能够清楚地体会到对于卢志的刻骨仇恨。而卢志毫无疑问也感受到了。以卢志的为人,只消给他找到机会,他一定会想办法除掉自己,以断绝后患。在此情况下,双方彼此都在提防,彼此都在小心翼翼地揣测和谋算。
纵然两人重逢于魏郡牢城,随后又一起在纷乱的邺城中觅路逃亡,来自外界的巨大压力,使他陆遥不得不暂时放下仇恨,利用卢志对邺城的熟悉为所有人搏取生路。但是,陆遥根本不会信任卢志。
可是……可是……
陆遥来回踱步。卢志绝不可信。但任凭他有千百种计谋,毕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要这个人还在陆遥的控制之下,就等于性命拿捏在陆遥手中。而他所说的:立取汲桑、石勒二贼之首级……这对陆遥而言,具有难以想象的诱惑力!
这时已经是凌晨,一阵阵风吹在陆遥身上,或许是因为风中挟带着城内大火的蒸腾热气,陆遥丝毫不觉清凉,反而愈加燥热起来。
陆遥将头盔摘下,擦了擦额头的汗滴。莫急,莫乱,须得好好思量。若一切真如卢志所说,那自是好事。但万一有所差池,我陆道明这条性命,丢两百次都不够。卢志为什么要为我作此谋划?他本人,或者说他所代表的政治势力,在此能获得什么好处?
不对!陆遥猛地摇头,成都王司马颖已经死了,矫诏赐死司马颖的,正是越石公的兄长刘舆。司马颖二子同时遇害。既如此,哪里还有什么成都王的势力?难道是匈奴?要知道,匈奴汉国的大单于刘渊,昔日曾是司马颖部下辅国将军!如果是这样……
陆遥额头的热汗突然又变成冷汗了。
他并不喜欢这种患得患失的状态,但面临着如此复杂的局势,却又很难避免焦虑。纵使他已经是威震并州的大将,但在诸方强大势力对抗中的邺城,陆遥再一次深深感受到了自身力量的渺小。
“何云!何云!”陆遥大声唤道。
正在倚着墙头瞌睡的何云一骨碌爬起来:“在!”
“你去看顾着子道公,将楚鲲替回来。尽快!”
何云应命而去。
片刻后,楚鲲气喘吁吁的奔了过来。
“我们离开牢城后,一路上子道公都见过谁?问过些什么?说了些什么?”陆遥沉声道:“你仔细想想,全都告知予我,不要有半点遗漏!”
楚鲲想了想,开始叙述。他口才不算好,但胜在平实可靠,陆遥既然有令,他便按照时间顺序一一分说,严丝合缝,并无遗漏。
在他的讲述中,卢志只是与他本人、与陆遥的部下们有些谈话。以卢志的言辞心机,来对付这些粗鲁军汉,自然将陆遥的老底摸了个透清。另外,也细细询问了近期各地局势的变化情况。这些都属平常,除此以外,似乎也别无可疑之处。而曾经与陆遥一行人同行的羊恒、李恽等,完全不曾注意到卢志,更不可能有任何交流。
既然如此……
“道明,究竟出了什么事?”眼看着天色渐亮,而陆遥再度陷入深思,薛彤终于忍不住发问。
陆遥看了看薛彤,没有说话,先将楚鲲遣走了:“你回去吧,与何云一起照顾好子道公。他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尽量满足。但,绝不能让他离开视线!明白了么?”
楚鲲躬身应命离去。陆遥来回走动几步,露出踯躅不定的神色。
薛彤实在是狐疑的很,他待要再次发问,却见丁渺带了几名部下,兴冲冲地从城南北侧的坡道奔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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