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隅中时分,众人最后一次向埋葬着同袍兄弟们的坟头行礼。
陆遥大步走下山坡。待众人一一跟上,他纵身上马,挥鞭道:“走吧!”
当日新蔡王遣人擒捉陆遥等人,众人猝不及防,将印信、关文、旗指等物都尽数落在邺城安乐坊的邸店中。贼寇退去后,陆遥特地遣人再去寻找,那些里坊都被洗劫得一干二净,仿佛用篦子来回篦过,哪里还能找得到?总算李恽、羊恒等人感谢陆遥相助的情谊,派了精细匠人连夜赶制,总算将那些物事凑齐了部分。
此刻陆遥扬鞭起行,紧随在他身后的扈卫亲兵立刻将一面认军旗高高打起。飘拂的素色旗面上书五个大字“牙门将军陆”。
旗帜扬起的同时,数千铁蹄踏地之声轰响,一直在山坡下候命的将士们追赶了上来。
虽然去了九名弟兄,可是他们的队伍规模却比初来邺城时扩大了数十倍不止。在陆遥、丁渺等将领身后的,是整整八百铁骑、五百步卒鱼贯相随。这一千三百人,全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这当中,大部分是汲桑贼寇的降众,有昔日成都王部下弓马双绝的骑督陈沛、有貌似汲桑得力部下,实为成都王麾下死士的刘飞、白勖等人在内。还有相当部分是经由陆遥特别恳请,转隶于他部下的乞活军将士。腿伤未愈的姜离、从巴蜀转战到河北的什长倪毅及其得力部下们都在其中。悍勇之士配以坚甲、利兵、良马。日光映照之下,但见枪戈光芒耀眼夺目。
往漳水南岸大路方向去的某条岔路上,正有另一支小队伍斜刺里穿行过来,眼看着这支军队蜿蜒向北,便勒马止步,等着大军先行。
为首一人大约不惑年纪,神情疏朗,胸前五绺长须飘拂,宽袍博带作书生模样,显得十分儒雅,纵使策骑奔走之时也不失风度。他的身边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垂髫儿童,另有从者数人,都相貌精悍、显得孔武有力。
这中年文士细细观看陆遥所部军容,啧啧称赞不已。
孩童疑惑道:“这些人形貌固然雄武,却大都是野性未除的流寇。虽有勇力,殊少忠孝信义,非节制之师也。叔父何以赞叹至此?”
文士单手抚髯,叹了口气:“竺儿,我不是赞叹这些人,而是赞叹他们的将领啊!”
孩童神情微动,躬身道:“还请叔父指教。”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此五德,陆道明无一不备,我怎么能不加以赞叹?竺儿,你也曾随我学习兵书,此刻我便来考你,陆将军所具备的将之五德,体现在何处。”
被称作“竺儿”的孩童沉吟道:“陆将军在途经内黄时,剿灭专事绑票勒索的贼寇,解救吾乡里数十名儿童于水火之中,这是为将之仁。他又不辞辛劳,将这些孩童子弟一一送归各家,并无遗漏,这是为将之信。”
他想了想,继续道:“我听说,汲桑奇袭建春门外,众军无不惊悚,唯有陆将军以三十六骑挑战汲桑数千之众,这是为将之勇。他又设下奇谋,三次突阵激怒汲桑,终于利用汲桑亲身追击的机会一举斩杀之,这是为将之智。而在此刻,我们亲眼见到他将汲桑降众整编成军,驱使如臂使指,这非有大威严者莫办,无疑就是为将之严了!”孩童看了看文士的神色,跃跃欲试地问:“叔父,竺儿说的可对?”
文士微微颔首:“智、信、仁、严这四德倒还勉强过得。至于勇……竺儿,你所说的乃是大谬。战阵之上不避矢石、冲锋在前,不过是匹夫之勇,非为将之勇。为将之勇者,果断也。这陆道明初到建春门时,因为官员与百姓争相逃亡,堵塞通道,竟然敢于当场斩杀新蔡王三卿之一的司马瑜,以此整肃秩序……这才是决定整场战事的关键举动,这才是真正的为将之勇。”
竺儿疑惑道:“陆将军只是牙门将军,并无征诛之权,妄杀朝廷命官,分明是大罪……”
“竺儿,诛一人而救全城,这怎么会是罪呢?我料定邺城文武上下,绝不会有任何人再提起此事,就当司马瑜是死于乱军。”文士呵呵一笑:“这是当时唯一的正确选择,却没有人敢去做。所以,如陆将军这般的,才堪称为有大勇之人啊……”
这叔侄二人的攀谈,陆遥自然毫无所知。
他策马前行,走在全军最前。却听蹄声得得,是薛彤从侧后赶了上来,刚直严肃的面容上隐有忧色。
薛彤刚想开口,陆遥摆着手指道:“我知道……我知道老薛你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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