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复杂的现实而揪心,猗卢沉默不语。
而温峤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们的耳中隆隆地沉闷轰响着,那是在台地的下方,有数以万计的鲜卑骑兵分道向前,无数马蹄践踏地面所发出的声音。那些鲜卑骑队们首尾相连,铺天盖地,看似无边无尽的蚁群,密集地涌动着,翻卷着,漫过莽原、漫过起伏的河谷和丘陵。弥漫的尘沙之中,无数的武器、甲胄随着战马奔腾而起起伏伏,反射出连绵不断的光芒。
几名骑士沿着一道土岗跃马向前,从斜刺里绕过猗卢和温峤所处的台地。他们看到了周围林立的扈从武士们,于是猜测出了台地上贵人的身份。一名特别矫健的骑士纵身跃上马背,向着台地的方向深深弯腰俯首,然后又在众人艳羡的喝彩声中,得意洋洋地落回马背,继续向前。
这是拓跋鲜卑的军队。过去的一个月里,这个部族灌溉在草原上的鲜血超过整年的雨水,可怕的内乱使他们失去了数量骇人的户口和资源。或许可以说,他们正处在最虚弱的时候;但他们也同时正处在再次强盛的道路上。英武强悍的大单于麾军取得对白部鲜卑和铁弗匈奴这两家世仇的胜利,使得几乎所有的战士都斗志高昂。
“太真,你可看见了?”在大单于的心里,哪里会给儿女情长留下多少空间。猗卢很快恢复了过来,似乎他从来不曾对惟氏怀有什么异样的感情。他俯瞰着那名骑士渐行渐远的身影,沉声道:“或许惟氏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但又何妨?我们北疆胡儿,不像你们晋人那般心机深沉,讲究的就是强者为尊而已。在那些鲜卑勇士们的眼里,能带领他们保卫这片祖所赐予草原的,只有我猗卢;能带领他们向敌人发起杀戮和掠夺的,也只有我猗卢。至于惟氏……无论她有怎样的谋划,终究只是个女人!”
温峤微微欠身,正面质疑大单于的权威并不妥当,因此他只轻声回了一句:“如果拓跋鲜卑东部的力量尽数被惟氏所继承,您还会作如此想么?”
十三年前,代表沙漠汗诸弟的禄官和沙漠汗之子猗迤划分势力范围,将整个拓跋鲜卑分为三部。禄官居上谷之北,濡源之西,东接字文部,为东部;猗迤居代郡参合陂之北,为中部;猗卢居盛乐,为西部。从盛乐到禄官所掌握的拓跋鲜卑东部领地,有相当遥远的距离,其中还隔着中部所领。因而猗卢继任大单于之后,主要的精力都放在抵御河西的胡族敌对力量,时至今日,仍未能着手真正整束东部草原上那些禄官的支持者们。
因为兵力单薄,惟氏所控制的拓跋鲜卑中部没有参与对河西诸胡的战争。但猗卢知道,惟氏充分发挥了猗迤之妻的特殊地位和身为巫女的影响力,短短一个月里,便连续并吞了十余支小部落,几乎恢复了拓跋鲜卑中部的旧领。
猗迤死后,拓跋鲜卑东、西两部对峙了整整三年,猗卢绝不希望再出现西部和中部对峙的局面。但如果温峤对惟氏的推测属实,猗卢委实没有把握越过中部领地去整合东部诸族;更不能保证自己对东部的影响力会比距离既近、又代表着祖先神灵的那位巫女更强!
“大单于,如今的拓跋鲜卑急需休养生息,再也经不起下一次的内乱了。而拓跋鲜卑大单于也不需要一个足以威胁到他权威的新生力量……”当猗卢再一次陷入沉默的时候,温峤悠然道:“由此来看,与其把坝上草原置于惟氏的影响之下,倒不如将之暂借给代郡的陆道明。何况,如果因此而隔绝了东部鲜卑宇文、慕容和段部的威胁,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分说了许久之后,温峤终于将话题兜转回了最初,回答了猗卢对代郡军军事行动的质问。
相比于北疆的广袤无垠,濡源和坝上草原一带周围二百余里,面积并不甚大。但这片丰美富饶的宝地是拓跋鲜卑东部最重要的草场和水源所在。在禄官执政时期,此地足足承载了几近十万的鲜卑部民和不计其数的牲畜牛羊。禄官暴亡后,陆遥麾军北上,仅仅在坝上草原的南部,就抄掠了近万部民。
如果从拓跋鲜卑整体的利益来看,这块沃土意义重大,绝不能拱手让人,猗卢在起初也的确是这样想的。但若是从新任大单于的角度去看呢?一个既能防止拓跋鲜卑中部坐大、又能阻断东部鲜卑三大强族向西扩张的坝上草原,岂不是很有价值么?猗卢坚信,自己有足够的手段去压制野心勃勃的惟氏,彻底统合草原各部;他更确定,只要有三五年安定的环境,拓跋鲜卑很快从内乱的虚弱中恢复过来。到那时,凭借着强盛的兵力有何不可为?鲜卑铁骑兵锋所指,小小的坝上草原又算什么对手呢……
正当他思索的时候,台地下方不远处,齐腰高的茂密草丛里一阵摇晃。一条毛色灰白的野狼从长草深处钻了出来,扭头看看较远处汹涌如潮前进的鲜卑大军,又抬头看看高处的猗卢。虽然距离大军咫尺,可它黄褐色的眼眸里似乎并没有什么畏惧之感,反倒停下脚步,淡定自若地呜呜嚎叫几声。接着,大大小小的十几头野狼从草丛里鱼贯而出,追随着头狼的脚步越过前方干涸的河沟,向东面去了。
“狼群是草原的主人。它们渴望杀戮,凶残而狡诈,没有任何动物能摆脱他们成群结队的捕猎。数百年前,匈奴人就像是狼;现在则轮到我们鲜卑人了,而且我们比匈奴人更加强大……”猗卢瞥了温峤一眼,冷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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