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刺史是文官,属官有门下、纲纪吏和分曹诸从事,并无司马之职。陆遥所说的幽州司马乃惯常的俗称,其实说的是驻节幽州的骠骑大将军之司马。按本朝制度,诸将军开府者置司马一人,位次将军,掌本府军事。骠骑大将军司马的地位非同寻常,得用铜印墨绶、绛服武冠,秩比千石,其职权大概等同于后世的参谋长兼警卫营营长。
这些年来,幽州军几番出入中原,战胜攻取、杀戮极多。连带着幽州军将也声名鹊起,可惜都是些凶名、恶名,徒令妇孺百姓望风而逃。但从身为武人的角度,陆遥深知这批因参与宗室诸王攻战而闻名的幽州将校的确有攻坚摧强的勇武,其中,又以曾统领数万大军夺取决定性胜利的骠骑大将军司马祁弘最是了得。
祁姓算不得大姓,但却有一位名声赫赫的先祖:战国时晋国公族大夫祁奚。祁奚出于姬姓,因食邑在并州太原国的祁县而得名。晋悼公曾向祁奚询问谁能担任南阳令,祁奚举荐解狐。悼公问,解狐非子之仇耶?祁奚答道:“君问可,非问臣之仇也。”晋悼公又向祁奚询问谁能担任中军尉,祁奚向悼公举荐祁午。悼公问,祁午非子之子耶?祁奚答道:“君问可,非问臣之子也。”
祁奚的风范千载以来传为佳话,然而汉末以来,祁姓宗族离散、人物不彰,勉强在太原、扶风两地群聚而已,祁弘便是扶风人士。王浚以东中郎将出镇许昌时,祁弘为主簿,后随王浚辗转青州、幽州。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名区区文吏数年后竟成为王彭祖麾下武将中的佼佼者,更是东海王得以夺取中枢政权最主要的助力之一。
仅看光熙元年上半年的事迹。一月,担任幽州军主将的祁弘先攻洛阳,击破成都王麾下大将楼裒的兵马;三月,他挥师动向,斩杀滋扰东莱、临淄的妖贼刘伯根;四月,再度向西进军,击败河间王司马颙派出的弘农太守彭随、北地太守刁默,乘胜杀入长安,将皇帝迎回洛阳。
当时东海王阵营里,有苟晞和刘琨这样的大将,但论起军功来,却无不被祁弘压倒了。楼裒、彭随、刁默,都是赫赫有名的宿将,麾下也有精兵;刘伯根更是仿佛汉末张角的妖人,副手王弥勇力绝伦,号称“飞豹”。这些人转眼间就被祁弘秋风扫落叶一般地击败,使得陆遥不得不重视祁弘的军事才能。
但幽州军残暴凶横的行事风格又深为陆遥所厌恶,自从幽州插手中原乱事,冀州、魏郡、洛阳、长安等地无不深受荼毒,无辜而遭杀戮掳掠的平民百姓数以万计。只长安一战后,祁弘麾下的鲜卑骑兵大掠长安,就足足屠杀了两万余人!在这方面,身为幽州军首席大将的祁弘不止难辞其咎,根本就是血债累累!
从这个方面出发,陆遥其实并不很乐意参与此次幽州之行。陆遥自认是个具备道德底线的人,很难想象自己会与一名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刽子手谈笑风生,甚至还要向之发出招揽的意向。因此方勤之禀报说已与祁弘牵上线的时候,众多代郡僚属都很是兴奋,但陆遥却大敢不耐,甚至接连三次驳回了方勤之请求陆遥亲自与祁弘面谈,以彰显代郡诚意的文书。
当时众僚属不明白陆遥的意图,一时间都不知怎么办才好。直到邵续听闻此事,星夜从蓟县返回。
对邵续,陆遥还是很尊重的,立即将之请入。可邵续尚未出言,陆遥先道:“邵公此来,若是为了祁弘之事,便不必多说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吾不喜帐下有这等杀人狂魔。”
以陆遥、邵续二人平时谈话的习惯,陆遥这样说,算是很不客气了。言辞中,还带了些许对邵续不满的意思。
但邵续躬身应是,面色丝毫不变。待两人各自落座,方才问道:“将军亦曾读史,可知光武、吴汉故事?”
此言一出,陆遥顿时默然。
邵续所说的广武、吴汉故事,指的是两汉之交时的光武帝刘秀和部下大将、居于云台二十八将第二位的大司马吴汉。吴汉其人,史书赞曰“鸷强”,麾军横扫河北、关东、巴蜀,军威赫赫为天下第一,时人多以他与韩信相比。吴汉虽善战,却有屠城的恶习,常常放纵将士烧杀掳掠。
建武十一年,吴汉征蜀,在蜀主公孙述战死,大将延岑已投降的情况下,仍纵兵大掠,族灭公孙述、延岑家族,烧毁宫室,残杀百姓,恶行不可胜计。这样的举动引得为人仁厚的光武帝刘秀勃然大怒,严词谴责吴汉,又指责吴汉的副将刘尚失伐罪吊民之义,但战后叙功之时,仍对吴汉加官进爵,厚赐金帛。
邵续以广武、吴汉故事示陆遥,以善战却好杀戮的吴汉类比祁弘的同时,隐约将陆遥比作光武,劝谕之意分明,却又引而不发。陆遥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知道邵续是希望自己摈弃个人成见,以大事、大业为重。
邵续久历宦海浮沉,在这方面的眼光非常精到,素为陆遥所仰仗。而他之前一人肩负沉重政务却绝不引用亲朋,直到陆遥从魏郡带来黄熠等一行吏员后,才陆续招来自己在广平的故交用事……这其中深藏的政治智慧,更令陆遥深感他是个妙人、聪明人。
陆遥慢慢考虑着邵续的话,半晌后,他才颔首许诺:“这件事就按方勤之的安排去办吧。”
当时话如此说,事到临头,陆遥心中还是难免有些不快,因此这一路行来,他极少纵骑疾驰,反倒是按辔徐行,走得很慢。直到在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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