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川西立刻便牵过久安的手,将那信封摁到了他手中,用心良苦道:“久安你不告而别,林公子很是伤心呢。”
久安果然大吃一惊,几近仓皇地瞪住了那封信。“壁堂的信?!”
袁峥第一回想抽季川西一个耳光,他跺了跺脚,眼不见为净地转过了身,状若一览众山。心中则有些乱,不知久安读了那信,会是怎生一番形容。
久安一听这话,果然是黑眼睛里生出了忧思酸涩,“他……说什么了?”
季川西一指,“大约都写在这信里了。”
久安听了这话,当即迫不及待地就拆了信,取出其中的信笺来。待一阅而尽,久安的大黑眼睛有了湿润的意思。他抬手揉了揉双眼,接着复低头又读了一遍。
信中满是叮咛关怀并无半点责怪之意,叫久安简直感动,他想林壁堂不只是他的心上人,还是他的知己。
“他还是生气,只是不让我知晓罢了。”久安喃喃念道。
袁峥觉得身后这动静偏于太平,便缓缓地侧过了半身,斜斜地将目光落在了久安身上。
久安看着信纸上的字迹同从前的齐整俊秀相比杂乱了不少,便叹息着自言自语:“他气得把字都写成这样了,还只关照我小心……”说到这儿,久安有些说不下去了,轻轻地将双手一合,他将信纸珍宝一般地叠放回了信封里。
“川西兄,多谢你。”久安面色如常了。
季川西反复地盯着久安,半天才答出一句,“啊……举手之劳。”
袁峥旁观少许,心中有了底,林壁堂在信中看来是什么都没说。他低眉想了想,重新转过了身,心中还是乱。
久安看向袁峥的背影,原本要说的话都没了影儿,仿佛都成了可说可不说。他转念想到,昨晚似乎已将该说的都说过了,那眼下也就没什么好说的,没什么好说的,那就走罢。
久安朝季川西颌首微笑,接着转过了身。
他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下拉出修长的身影,步履轻快且匆匆。
袁峥仔细倾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喉口热热的——那儿盛着一句打心底里跳上来的话。
“保重。”袁峥仰起头,面对了盘旋在远山山顶逐渐透亮的云霞,用心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久安眨了眨眼睛,似乎听到了背后传来一点儿声音,不过听不真切,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摇了摇头,快步离去了。
袁军与先锋军就此分道,各奔了两头。
七日后,久安带着三千人抵达靖孛。七日里来风餐露宿,久安又消瘦了下去,期间盅毒虽未真切发作,久安还是吃了一点药,以支撑行军路上不出意外。
久安照着吩咐于抵达当日开辟起驻军的营盘以迎主帅霍骁。达一仗非同小可,是以达营盘比起连云山下的必是不能逊色。久安干什么都是第一回,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好在身边的军卫长容升是个靠得住的,明为帮衬实为指点地出谋划策,才叫底下之人能有条不紊地破土动工。久安半学半做,不得不感叹任何事都大有学问。
五日后,营盘已具轮廓,只剩修缮,而当日午后,霍骁带着大军也抵达了。
霍骁站在高地之上,俯瞰了一眼十之八九的营盘,又望向跪地来迎的久安,点了点头,握着他的肩头将他扶了起来,“有劳你了。”
久安的脸庞一疲,就显得双眼愈加地大,看着很显年少,他轻轻地一笑,“末将为军放力,谈何劳累?”
霍骁侧脸看了一眼身旁的肖听雷,好像是只在和他说话:“瞧瞧,越发有模有样了。”
肖听雷颌首笑答:“是。”
久安灵机一动,凑趣似地又说了一句:“全仰仗霍帅栽培。”
霍骁略感意外地一哼,拍了拍他的肩头,“什么都好,油嘴滑舌就免了罢。”
185、萧墙之内
大夷的宫殿是依山而建的一片雄纬宫室,色若锦云,远望宛若升入苍穹,宏伟地俯瞰着大夷的疆土。
深宫之内,北夷王图门乌勒吉精神不济地躺在床榻之上,若有似无地喘息着,胸口时高时低地起伏,枯瘦的身躯宛若委顿在了被褥之间。
他一生征战,遇过千千万万的难关,可他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被病症逼得无路可退,无计可施。他年轻时,曾生出过与天比高的心思,不过眼下看来是十分可笑的,他虚弱地躺在这儿,连动一根手指都难,已是命数已尽,全凭天意了。
图门乌勒吉须发皆白地枕着绵软的褥于,魂灵还是健壮的,还在那碧天绿草之上驰骋。神思却是垂暮了,飘渺地不断追忆往昔。
一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富态女人守在他身旁,轻轻地用玫红的巾帕擦拭他的额角,接着又默默地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而富态的女人之下,一个妙龄美女盘坐在床角,用银汤匙搅动着银碗中的药,滚热的苦涩之气蒸腾在她的面容之上,叫她不耐地眉尖一蹙。接着她双手奉起银碗,靠近了富态的女人,半跪而下,款款而言:“大妃。”
女人接过了银碗,捏起汤匙,俯身要喂给图门乌勒吉。
图门乌勒吉无动于衷,只是动了动干燥的嘴唇,“青格勒……月亮升起来了么?”
青格勒是女人的乳名,她自做了北夷的第一王妃后便再也没听过这个名字了,眼下骤然一闻,她浑身战栗,一把将银碗放到了一侧,用双手颤抖地捂住了图门乌勒吉的苍老的手掌,柔情地答道:“王上,月亮快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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